周六上午,律帝医院心脏内科的医生休息室里弥漫着一股低气压。金俊完坐在沙发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像在数着某个危险倒计时。许兴文站在咖啡机旁,背对着他,盯着咖啡一滴一滴落进杯子。
“我等不了了。”金俊完突然说,声音在安静的休息室里显得格外突兀,“下周五她又会去见他。多等一周,她就多受一周的骗。”
许兴文没有转身:“所以你的计划是?”
“直接告诉她。”金俊完站起来,“今天,现在。我去神经内科找她,把事情说清楚。给她看证据——如果我们能搞到更多证据的话。”
“然后呢?”
“什么然后?”
许兴文终于转过身,手里端着两杯咖啡,递了一杯给金俊完:“然后她会怎么样?崩溃?大哭?冲到酒店去质问那个男人?还是把自己关起来,谁都不见?”
金俊完接过咖啡,没喝:“她会处理好的。颂华很坚强。”
“她在坚强她也是个女人。”许兴文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个字都像手术刀一样精准,“而且她是蔡颂华,是我们认识的那个把尊严看得比什么都重的蔡颂华。你想象一下,如果我们现在冲过去告诉她:‘嘿,你爱了半年的男人是个骗子,他每周五和你约会完就去见另一个女人,还想骗你的钱和资源’——你觉得她会有什么反应?”
金俊完沉默了。咖啡的热气在他眼前升腾。
“她会先质疑我们。”许兴文继续说,“质疑我们怎么知道的,质疑证据的真实性,质疑我们的动机。因为她需要时间来接受这个事实——不是接受那个男人是骗子,而是接受自己被骗了这个事实。”
“那我们就给她看证据。”
“什么证据?”许兴文反问,“一段模糊的录像?酒店服务员的证词?还是我们两个大男人跟踪她拍到的照片?金俊完,站在她的角度想想,这些证据只会让她更尴尬,更无地自容。她会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不仅被男朋友骗,还被朋友监视。”
休息室的门被推开,一个住院医师探头进来,看到两位教授严肃的表情,又迅速缩了回去。
门关上后,金俊完低声说:“那你说怎么办?就看着她往火坑里跳?”
“当然不是。”许兴文在他对面坐下,“但拆炸弹不是直接剪线,你要先分析结构,找到那个最关键的引信。对颂华来说,那个引信不是‘俊秀是骗子’这个事实,而是‘她为什么会相信一个骗子’。”
金俊完皱眉:“什么意思?”
“颂华不是那种轻易动感情的人。”许兴文说,“她聪明,理性,看人很准。为什么她会栽在这个男人手里?而且一栽就是半年,瞒着我们所有人?”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我让都载学帮忙查了点东西——以学术合作的名义,调阅了神经内科过去一年的排班和项目记录。你猜怎么着?颂华去年那个国家级研究项目,在结题前一个月差点因为资金问题中断。最后是校外一家医疗投资公司追加了赞助,项目才顺利完成。”
金俊完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那家公司……”
“叫‘俊英医疗投资’,法人代表叫李俊英。”许兴文说,“就是她男朋友俊秀的本名。我查了公司注册时间,正好是他们‘认识’的半年前。”
休息室里安静得能听到中央空调的运转声。
“你是说……”金俊完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他从一开始就是有目的接近她的?”
“更糟。”许兴文的表情很冷,“我怀疑,颂华可能隐约知道些什么,但她选择了相信——或者选择不去深究。因为她需要有人帮她解决那个项目的危机,而这个人恰好出现了,温柔,体贴,看起来很有能力。”
“她不会为了项目出卖自己。”
“当然不会。”许兴文立刻说,“但人在脆弱的时候,容易把感激误认为感情。颂华那段时间压力有多大我们都记得,项目差点失败,科室评比,还有她妈妈住院手术……那个男人可能就是在那个时候趁虚而入,用帮助和关心作为包装,一步步获取她的信任。”
金俊完放下咖啡杯,双手撑住额头:“所以如果我们直接揭穿,等于也揭穿了她最不愿意面对的那部分——她可能为了工作,或者因为脆弱,而陷入了一段不该开始的感情。”
“对。”许兴文点头,“那会摧毁她的自信和尊严,比知道男朋友出轨的打击更大。”
两人沉默了很长时间。窗外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医院永远是这样,个人的悲欢在生死面前显得渺小,但对他们来说,朋友的痛苦就是天大的事。
“那要怎么办?”金俊完终于问,声音里有一种挫败感,“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要做。”许兴文说,“但要用她能接受的方式。让她自己发现问题,而不是我们强行把问题塞给她。”
“怎么让她自己发现?”
许兴文思考了一会儿:“那个男人下周不是要带她去釜山吗?说要给她过生日。”
“对。”
“那就让釜山之行发生点‘意外’。”许兴文眼里闪过一丝光,“让他自己暴露。比如,他说的那家海景酒店,其实根本没有他们的预约。或者,他承诺要介绍的投资人,根本不存在。”
金俊完看着他:“你打算怎么做?”
“我在釜山医大有同学。”许兴文说,“那家酒店,如果我记得没错,神经内科去年在那里办过学术会议,颂华是组织者之一。她对那里应该很熟悉。”
“你是想……”
“制造一个巧合。”许兴文说,“让颂华在釜山‘偶遇’认识的人,比如那位酒店经理,或者医大的同行。然后让那个人无意中透露,‘李俊英先生上周还带另一位女士来住过’——类似这样的信息。”
金俊完考虑着这个计划:“风险很大。如果颂华察觉是我们安排的……”
“那就不能让她察觉。”许兴文说,“必须是真正的巧合。所以我们需要釜山那边的朋友帮忙,但不能告诉他们全部真相,只需要他们在那天出现在酒店,做他们该做的事。”
“这很难。”
“但比直接拆炸弹安全。”许兴文看着他,“金俊完,我知道你急,我也急。但我们要保护的不只是颂华不被骗,还有她的自尊心。如果处理不好,她可能从此不再相信任何人——包括我们。”
这话击中了金俊完。他想起蔡颂华这些年对他们的信任,想起她总是第一个发现谁情绪不对,然后默默递上一杯热茶或一句关心。她是五人组里最会照顾人的那个,但现在,轮到他们照顾她了。
“好吧。”金俊完最终说,“按你的计划来。但如果有任何迹象表明她会受到更大伤害,我会立刻介入。”
“同意。”许兴文点头,“不过在那之前,我们还有件事要做。”
“什么?”
“搞清楚那个男人到底想要什么。”许兴文的表情严肃起来,“钱?资源?还是颂华手上的医院股份?如果是最后一种,那问题就更严重了。”
金俊完深吸一口气:“我去查。我认识几个金融圈的朋友,可以私下打听‘俊英医疗投资’的底细。”
“小心点。”
“你也是。”
两人碰了碰咖啡杯,像达成某种秘密协议。窗外,天空阴了下来,首尔的秋天总是这样,晴朗和阴雨只在转瞬之间。
休息室的门再次被推开,这次是都载学。他看到两位教授,愣了一下,然后鞠躬:“金教授,许教授。我……我来拿遗忘的东西。”
“都医生。”许兴文叫住他,“正好,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都载学立刻站直:“您说。”
“帮我查一下神经内科蔡颂华教授名下,有没有参与什么医院对外合作项目的股份,或者类似的投资。”许兴文语气自然得像在交代学术任务,“不用太详细,大概情况就行。我想了解教授们参与产学研合作的模式。”
“好的,我尽快去了解。”都载学点头,没有多问。作为八卦委员会的主席,他敏锐地察觉到这不仅仅是学术调查,但他选择遵守住院医师的本分——不多问,只执行。
都载学离开后,金俊完低声说:“你连他都用上了。”
“他是最合适的人选。”许兴文说,“而且,如果我们真的需要,整个八卦委员会可能都会成为帮手——当然,是在他们不知情的情况下。”
金俊完苦笑:“有时候我真搞不懂,你到底是个搞笑的家伙,还是个心思缜密的策划者。”
“都是。”许兴文笑了,“心脏外科教授嘛,既要有缝合血管的细腻,也要有打开胸腔直面问题的勇气。现在,我们就是在做心脏手术——给颂华做,要摘掉肿瘤,但不能伤到健康组织。”
这个比喻很贴切。金俊完终于端起已经微凉的咖啡喝了一口:“行,手术计划制定完毕。现在,我们只需要等待最佳手术时机。”
“和足够多的祷告。”许兴文说,“为颂华,也为我们自己。”
他们离开休息室,走向各自的科室。走廊里人来人往,医生、护士、患者、家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自己的难题。
而他们现在要解决的,是一个朋友的难题。这很难,但必须做。
因为蔡颂华值得。因为十五年交情值得。因为在这个充满生死和压力的医院里,朋友是彼此最重要的支撑。
许兴文想,希望这次,他们能做对。希望他们既能保护颂华不被欺骗,也能保护她内心那个依然相信爱情和善意的部分。
那部分很珍贵,不该因为一个骗子而被摧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