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帝医院心脏外科的下午,总是忙碌与短暂闲暇交织的奇妙时段。许兴文刚结束门诊,回到办公室,摘下听诊器随手扔在桌上,整个人陷进椅子里,长长地舒了口气。他端起早已凉透的咖啡灌了一大口,苦涩的味道让他皱了皱眉。
手机在桌面上无声地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是一条娱乐新闻推送的标题,带着夸张的感叹号:「Red Velvet 队长Irene裴珠泫最新画报释出!清冷美貌席卷春日!」
许兴文的手指顿在咖啡杯沿上,目光落在那个名字和旁边缩略图里那张精致却有些疏离的脸上。裴珠泫。他的妹妹,同父异母,比他小了不少岁,如今是风头正劲的女团Red Velvet的队长。
他们的关系……很难形容。
父亲在他少年时期离开,重组家庭,很快有了这个女儿。许兴文从未将父母的离异和家庭的重组怪罪在这个小他许多的妹妹身上。那太荒谬,也太不公平。只是,隔阂是天然的。不同的母亲,相差甚远的年龄,以及他刻意保持的距离——为了避免尴尬,也为了避免给那个在新的家庭中长大的女孩带去不必要的困扰。
他记得她很小的时候,偶尔在父亲要求下的、极其稀少的家庭聚会里,她会怯生生地躲在父亲身后,用那双遗传自母亲的大眼睛偷偷看他。那时他已经上了大学,沉浸在医学的海洋和与翊晙他们结识的热闹中,对这个突然多出来的、过分漂亮的“妹妹”,感觉陌生又遥远。
后来她做了练习生,出道,成为光鲜亮丽的偶像。他们的生活轨迹更是南辕北辙。联系仅限于每年屈指可数的节日问候短信,格式标准,礼貌周全。她叫他“兴文欧巴”,他回她“珠泫,好好吃饭,注意身体”。仅此而已。
没有龃龉,没有矛盾,但也绝谈不上亲密。像两条偶尔在社交软件上瞥见对方动态的平行线。
许兴文放下咖啡杯,手指无意识地点开了那条推送。画报上的裴珠泫,穿着浅色的春装,站在樱花树下,微风吹动她的发丝,她看向镜头的眼神清透而略带忧郁,完美契合着“人间Irene”的称号。很美,但也很遥远,像橱窗里精心陈列的瓷器,或者屏幕另一端无法触碰的影像。
他想起前几天,好像是在哪个音乐节目的后台新闻里,瞥见过她穿着打歌服,对着镜头微笑的样子,笑容标准,无可挑剔,但眼底深处似乎有一抹极力掩饰的疲惫。当时他正和李翊晙抢食堂最后一份炸猪排,只是随口说了句“这丫头好像又瘦了”,就被李翊晙揶揄“原来我们许教授还关心娱乐圈”。
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用筷子抢走了最大的一块肉。
关心吗?或许吧。一种很淡的,连自己都不太愿意深究的,属于血缘的牵绊。他知道那个圈子光鲜背后的残酷,知道连轴转的行程、严苛的身材管理、无处不在的镜头和审视对一个年轻女孩意味着什么。偶尔,在深夜结束一台漫长的手术后,极度疲惫地靠在休息室的墙上,他也会闪过一个念头:不知道那丫头现在是不是也刚结束行程,是不是也在某个待机室或保姆车里,累得连话都不想说。
但也仅止于念头。他从不主动联系她,她也一样。他们似乎默契地守着这条界限,互不打扰,各自在完全不同的领域里挣扎、前行。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都载学拿着一份需要签字的文件走了进来,脸上依旧是那副刻苦用功、一丝不苟的表情。
“教授,这是明天手术的最终确认单,请您过目签字。”
许兴文收回思绪,接过文件,快速浏览了一下,签上自己的名字,递回去的时候随口问道:“都医生,喜欢听K-pop吗?”
都载学显然没料到教授会问这个,愣了一下,推了推眼镜,老实回答:“偶尔听听,不是很关注。教授您……对这个感兴趣?”
“随便问问。”许兴文摆摆手,脸上又挂起那副漫不经心的笑容,“比如Red Velvet什么的,好像挺火的?”
都载学想了想,点头:“是的,很有人气。特别是队长Irene xi,被称为‘脸赞’代表。”他的回答客观得像在汇报病历。
“脸赞啊……”许兴文低声重复了一遍,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行了,去忙吧。”
都载学带着些许疑惑离开了。
许兴文重新靠回椅背,目光再次扫过手机上那张画报。清冷美貌。人间Irene。
他想起很久以前,某个被迫一起吃饭的场合,那时裴珠泫好像刚上初中,席间一直很安静,只有父亲问起她功课时,她才小声回答几句。吃完饭离开时,她落在最后,他无意中回头,看见她正小心地把桌上大家都没动过的一小碟餐后甜点——一块看起来很精致的巧克力慕斯,仔细地包好,放进了自己的书包里。抬头撞见他的目光,她像是受惊的小鹿,立刻低下头,耳根泛红。
那时他只觉得这妹妹有点奇怪,现在想来,或许是她很喜欢,但又不好意思在饭桌上吃,或者……是想带回去给关系好的同学?
很微小的一件事,不知为何此刻却清晰起来。
许兴文关掉手机推送,屏幕暗下去,映出他自己有些模糊的倒影。他揉了揉眉心,将心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压下去。
他们是兄妹,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但他们的世界,早已在不同的轨道上运行了太久。他有他的手术刀和需要负责的生命,她有她的舞台和需要守护的团队。
偶尔的惦念,大概就是他这个并不称职的哥哥,所能做的全部了。
希望那丫头,在那些他看不见的、闪耀却也辛苦的日子里,能真的照顾好自己。至少,别像某个因为偷吃外卖就把自己送进医院的冒失家伙一样。
许兴文想到这里,不知怎的,眼前又浮现出林允儿苍白着脸蜷缩在病床上的样子,以及更久远的、雨夜里那双映着水光的清澈眼睛。
他甩了甩头,试图把这两张截然不同却都让他心绪微澜的女性的脸从脑海里驱逐出去。
真是……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