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看不见的刀
周四早上七点，妇产科病房的交班室已经坐满了人。杨硕亨教授坐在主位，翻阅着前一晚的夜班记录，眉头随着一行行文字慢慢皱起。
“昨夜3床孕32周双胎妊娠产妇出现宫缩，给予硫酸镁抑制宫缩，目前稳定。但产妇情绪焦虑，表示对管床医生不信任，要求更换医生。”夜班住院医汇报时，目光不自觉地瞟向秋敏荷。
秋敏荷坐在会议桌靠后的位置，背脊挺得笔直，脸色却有些苍白。她面前摊开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录着交班内容，但握笔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3床是秋医生的患者吧？”杨硕亨抬起头，推了推眼镜，语气平静。
“是的，教授。”秋敏荷站起来，“我昨天下午与患者进行了沟通，解释了双胎妊娠的风险和我们的处理方案。她当时表示理解……”
“但夜里就要求换医生。”夜班住院医打断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他是个有五年经验的资深住院医，而秋敏荷才第三年。
交班室里安静了几秒。几个住院医交换了眼神，有人低头假装记录，有人目光飘向别处。秋敏荷感觉到那些视线——同情的、看好戏的、幸灾乐祸的。
“我知道了。”杨硕亨合上记录本，“继续交班。”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秋敏荷如坐针毡。她能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微妙压力，就像一层看不见的薄膜包裹着她，让她呼吸困难。
这不是第一次了。
最近一个月，从她因为“多管闲事”指出某个资深护士配药流程不规范开始，类似的事情就接二连三地发生。她的医嘱总被质疑，她的患者总会出现一些小问题，她的建议总被“更谨慎”的前辈们否决。
最明显的是上周，一个孕28周先兆子痫的产妇，秋敏荷根据最新指南建议使用特定药物治疗，却被值班的柳尚民教授——一个以保守着称的副教授——当场驳回，说“年轻医生太激进”，并在晨会上点名批评她“缺乏临床经验”。
“敏荷啊，你别往心里去。”散会后，同期的住院医朴秀雅拍拍她的肩，“柳教授就是这样，对谁都严格。”
但秋敏荷知道不是这样。柳教授对男住院医从来不会用那种语气说话，也不会在那么多人面前让人下不来台。
她收拾好东西准备去查房，在走廊遇到了护士长金美淑——就是那位被她指出配药流程不规范的护士长。
“秋医生，”金护士长笑容满面，声音却冷冰冰的，“3床产妇的家属来了，在护士站说要见主治医生。你最好去解释一下为什么夜里会让产妇那么焦虑。”
秋敏荷深吸一口气：“我马上去。”
走向护士站的路上，她感觉背后有人指指点点。转过拐角时，她听到两个护士的低声对话：
“……以为自己是谁啊，才第三年就敢指点江山。”
“听说她跟杨教授走得近，就飘了呗。”
“杨教授脾气好，不代表谁都能骑到前辈头上……”
秋敏荷停下脚步，闭了闭眼，然后继续往前走。她能说什么呢？辩解只会让事情更糟。在韩国医院的等级体系里，年轻医生，尤其是年轻女医生，很多时候只能沉默。
护士站里，3床产妇的丈夫正激动地说着什么。看到秋敏荷，他立刻转向她：“医生！我妻子昨晚差点早产！你们到底有没有好好照顾她？！”
“先生，请冷静。”秋敏荷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您妻子的情况我们已经处理了，目前母亲和胎儿都很安全。”
“安全？她昨晚哭了一夜！说医生根本不听她的担心！”男人声音更大了，“我们要换医生！换一个有经验的！”
周围的病患和家属都看了过来。秋敏荷感觉脸颊发烫，但还是努力解释：“我很理解您和您妻子的焦虑，双胎妊娠确实风险较高。但请相信，我们每一步处理都是基于……”
“我不相信你！”男人打断她，“你看起来太年轻了！我们要一个年纪大点的医生！”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插了进来：“这位家属，我是妇产科教授杨硕亨。”
秋敏荷转头，看到杨硕亨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查房用的平板电脑。他表情平静，眼镜后的目光透过镜片看向那位激动的丈夫。
“杨……杨教授。”男人的气焰明显弱了一些。
“秋医生是我们科室非常优秀的年轻医生，她对双胎妊娠有专门的研究。”杨硕亨语气平缓但坚定，“您妻子的病例从入院起就是秋医生负责，她最了解情况。如果您坚持换医生，我们需要重新交接，反而可能增加风险。”
他顿了顿，推了推眼镜：“当然，如果您仍然不放心，我可以亲自担任主治医生。但秋医生会继续作为管床医生参与治疗，这样可以吗？”
男人犹豫了。面对教授，他的态度软化下来：“那……那好吧。但请杨教授多关注我妻子的情况。”
“我会的。”杨硕亨点头，“现在，请允许我和秋医生去查看您妻子，可以吗？”
男人让开了路。
杨硕亨看向秋敏荷：“秋医生，走吧。”
查房过程中，杨硕亨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仔细询问产妇情况，查看监护数据，然后对秋敏荷的治疗方案表示肯定。当柳尚民教授带着一群住院医也来查房时，杨硕亨特意在众人面前说：“秋医生对先兆子痫的药物选择建议，我查了最新文献，确实有依据。柳教授，我们可以稍后讨论一下指南更新的事情。”
柳尚民脸色变了变，但面对杨硕亨，只能点头：“好的，杨教授。”
那一刻，秋敏荷感觉到一直压在胸口的重量轻了一些。
查房结束后，杨硕亨让秋敏荷留下。
“教授，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秋敏荷低头道歉。
杨硕亨看着她，沉默了几秒，然后说：“我知道最近科室里有些针对你的言论。”
秋敏荷惊讶地抬头。
“我看起来不关心这些事，”杨硕亨推了推眼镜，“但不代表我不知道。”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医院花园里散步的孕妇们：“医院是个奇怪的地方。救人生命的地方，却也有看不见的刀。那些刀不流血，但伤得更深。”
秋敏荷鼻子一酸，连忙忍住。
“你做得没错。”杨硕亨转过身，“指出不规范流程是对的，按照最新指南治疗也是对的。但在这个体系里，有时候‘对’是不够的。”
“那我该怎么做，教授？”秋敏荷声音有些哽咽，“难道就眼看着错误发生吗？”
“不。”杨硕亨摇头，“但要更聪明。记录，留证据，在合适的场合提出。还有……”他顿了顿，“你不是一个人。我是你的上级医生，你有问题可以随时找我。如果我不在，还有其他教授。”
秋敏荷愣住了。她没想到平时看起来木讷、只关心病例和音乐的杨教授，会说出这样的话。
“还有，”杨硕亨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你不是有个‘八卦委员会’吗？那些孩子们，虽然有时候闹腾，但都是善良的人。必要的时候，他们也会是你的支持。”
秋敏荷想起都载学、张润福、龙硕民、严善彬，还有已经轮转到神经外科的张冬天。是啊，她不是一个人。
“谢谢您，教授。”她深深鞠躬。
“去吧，好好工作。”杨硕亨摆摆手，“记住，你是医生。你的首要任务是患者。其他的……我会处理。”
走出办公室，秋敏荷感觉脚步轻快了许多。走廊上，她遇到了朴秀雅。
“敏荷，你没事吧？”朴秀雅担心地问，“我刚才听说3床家属……”
“没事了。”秋敏荷微笑，“杨教授处理好了。”
“那就好。”朴秀雅松了口气，压低声音，“其实……大家私下都在说，柳教授他们太过分了。但你知道的，没人敢公开说。”
“我明白。”秋敏荷点头，“谢谢你，秀雅。”
午餐时间，秋敏荷在食堂遇到了“八卦委员会”的成员们。都载学一看到她，就招手让她过去。
“听说你早上被为难了？”都载学开门见山。
消息传得真快。秋敏荷苦笑：“你们怎么知道的？”
“护士站有我们的‘线人’。”张润福眨眨眼，“需要帮忙吗？”
“杨教授已经处理了。”秋敏荷说，然后犹豫了一下，“不过……谢谢你们。”
龙硕民推了推眼镜：“从组织行为学角度看，职场欺凌往往源于权力不对等和群体默许。打破这种模式需要权威人物的介入和同辈支持系统的建立。”
严善彬小声说：“就是说，杨教授帮了你，我们也会支持你。”
秋敏荷看着这些同龄人，心里涌起一股暖流。是啊，她不是一个人。
下午，秋敏荷回到病房时，发现3床产妇的态度明显缓和了。
“秋医生，对不起，我昨晚太害怕了……”产妇抱歉地说。
“没关系，我理解。”秋敏荷微笑，“双胎妊娠确实让人紧张。我们一起努力，让宝宝们足月出生，好吗？”
“好。”产妇点头，眼神里多了信任。
走出病房时，秋敏荷遇到了金护士长。对方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也许斗争还会继续，也许那些看不见的刀还会出现。
但至少现在，秋敏荷知道该怎么握紧手中的手术刀——为了患者，也为了自己。
而杨硕亨教授办公室的百叶窗后，教授本人正通过窗户看着走廊上秋敏荷挺直的背影，轻轻点了点头。
他拿起手机，发了一条消息：【柳教授，关于住院医培训规范，我觉得有必要开个会讨论一下。特别是关于教学中的尊重问题。】
发送。
有时候，沉默的人不是没有立场。
只是选择在关键时刻，用最有效的方式出手。
医院里的日子还在继续，有新生儿的啼哭，有产妇的笑脸，也有看不见的暗流。
但只要有光，黑暗就永远无法完全笼罩。
秋敏荷翻开下一本病历，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露出坚定的表情。
她是医生。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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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当晚，妇产科值班室
时间： 晚上十点
人物： 秋敏荷、朴秀雅
朴秀雅：（一边写病程记录一边说）你知道吗，柳教授今天下午被杨教授叫去谈话了，出来的时候脸色可难看了。
秋敏荷：（正在查看监护仪数据）真的？
朴秀雅： 嗯。还有，金护士长被调去门诊部了，说是“岗位轮换”。你懂的。
秋敏荷：（停下手中的工作）杨教授他……
朴秀雅： 所以说，咱们教授平时不说话，关键时刻还是很给力的。对了，你饿不饿？我点了炸鸡外卖。
秋敏荷： 饿！今天都没怎么吃……
朴秀雅： 那就对了。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战斗。啊，对了，“八卦委员会”群聊里，都载学说要给你组织个“抗压能力表彰会”，虽然我觉得他就是想找个理由聚餐。
秋敏荷笑了，拿出手机，看到群里果然在热烈讨论聚餐地点。
窗外，首尔的夜景璀璨。医院里，生命在诞生，故事在继续。
而那些看不见的刀，终究会遇见更坚韧的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