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暴雨,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砸向晋江这座沿海小城,将天地连成一片混沌的水幕。
刘颖站在窗前,目光穿透模糊的水痕,却无法穿透此刻心中的迷雾。两天前踏入极步体育大门的情景,清晰得如同昨日。
丁志忠的热情像闽南七月的烈日,毫无保留地扑面而来。他亲自带她参观了工厂。
那景象至今仍清晰地烙印在刘颖的脑海里。
极步工厂的规模不大,几个厂房挤在一起,显得有些局促。而极步的车间则像个巨大的手工作坊。球鞋制造的许多工序,严重依赖人工的经验,而非精密的机器。
丁志忠没有避讳,坦诚地承认他们在球鞋设计、核心材料研发上的空白,公司的生存命脉,主要依靠为国际大牌代工赚取的利润。
“刘小姐,你看,”当时丁志忠拿起一双刚粘好鞋底的耐克跑鞋,话语中带着近乎执拗的恳切,“我们缺技术,缺经验,是比不上这些洋牌子。但我们不缺想把中国鞋做到世界上去的心!我们缺的,就是一个能让世界看到中国鞋也能是顶级鞋的机会!一个像刘健这样的旗帜!”他的眼睛灼灼发亮,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中国人穿中国的球鞋打NbA’!这不该只是个梦!我们极步愿意倾尽所有资源,赌上整个公司的未来,为刘健量身打造属于他的、属于我们中国人的世界级篮球鞋!‘终身代言’,不是一句空话,是我们要和刘健绑定在一起,荣辱与共,一起从零开始,攀上那座高峰!”
这番充满民族情怀和破釜沉舟气概的话,确实在刘颖心中掀起了巨大的波澜。尤其是在耐克、阿迪达斯那份份天价合同背后的傲慢和模棱两可的“国际惯例”时,丁志忠的赤诚与决心显得尤为珍贵。
然而。。。。。。
窗外的暴雨声,像重锤一样敲打着刘颖的心。她是刘健的姑姑,更是他的经纪人,肩负着为他职业生涯保驾护航的重任。刘健是百年不遇的天才,但他也是血肉之躯。篮球运动员的黄金期何其短暂?巅峰状态又能维持几年?
耐克、阿迪达斯开出的一千万美金,是实打实的巨额财富。签约这些国际巨头,本身就是踏入顶级巨星殿堂的镀金门票,对刘健在NbA的发展前景、个人商业价值的提升,有着不可估量的助力。
而极步呢?除了丁志忠描绘的宏伟蓝图和那份“终身绑定”承诺,还有什么?
一个规模有限、技术尚不成熟的代工厂,一个在国内都未能跻身一线的品牌。
签约极步,意味着在最初的几年甚至更长时间里,刘健都得穿着一双在性能、舒适度上落后的球鞋,去面对NbA那些飞天遁地的怪物。这对一个依赖脚踝健康的锋线来说,是实实在在的潜在风险。
极步的“世界级品牌”之路,注定漫长、崎岖,布满荆棘。刘健那宝贵的巅峰期,能等得起极步的蹒跚成长吗?
刘颖的目光在床头柜上两份文件间游移:一份是丁志忠留下的合作意向书;另一份是助理刚刚传真过来的、耐克最新修改的合同条款。金额又象征性地提升了少许,但在“尊重中国主权”的书面保证和刘健对签名鞋设计的“最终决定权”这两个核心铁律上,依旧寸步不让。
一边是金光闪闪、触手可及的巨大现实利益;另一边是滚烫的理想、沉重的承诺和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未来。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答应丁志忠与刘健会面的恳求,就意味着给了极步一个希望,也把自己和刘健推向了一条更为艰难、却可能意义非凡的道路。拒绝,则更为“理性”和“保险”,但在核心价值观上做出让步,是必不可少的。
“小健,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刘颖转回头,望着窗外被暴雨冲刷的世界,喃喃自语。她需要时间,需要更冷静地权衡,也许还需要一点来自大洋彼岸那个年轻人的消息。她拿起电话,犹豫着是否要拨通刘健在土耳其下榻酒店房间的号码。
结束了小组赛的惊涛骇浪,拖着疲惫却昂扬的身体,国青队一行人马不停蹄地来到了伊斯坦布尔,这座历史与现代交织的传奇城市,备战即将到来的世青赛四分之一决赛。
难得的,他们拥有了整整两天的休整时间。
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身体积累的疲劳感便如潮水般涌了上来。现在国青需要的不仅仅是休息,还有精神上的放松。
姚明脚踝的扭伤虽经刘健装成“美国进口保健品”的神奇药剂,肿胀消了大半,但谨慎起见,队医还是要求他静养,此刻只能郁闷地窝在房间,用哑铃来消耗多余的精力。
刘健可老早就想出去透透气了,土耳其菜可是世界三大菜系之一,不趁此机会尝尝可不行。
“马指,再窝酒店里,我感觉骨头缝里都要长出蘑菇了!大好天气,让我们出去放放风呗?”刘健嬉皮笑脸地凑到正全神贯注研究录像的马连宝身边。
他身后,李楠、郭士强、金立鹏、陈可几人也眼巴巴地看着马连宝,脸上写满了渴望。
马连宝从录像机屏幕上移开目光,看着眼前几个小伙子期待的眼神,又瞥了眼窗外伊斯坦布尔午后晴朗的天空和远处波光粼粼的海面,紧绷的脸部线条柔和了一些。
“可以。但记住:第一,注意安全,集体行动;第二,别乱吃东西,更不准喝酒;第三,晚上七点前必须归队!李楠,盯紧点!”
“是!马指!”李楠立刻挺直腰板应道。
“马指,英明!”刘健几人更是欢呼一声,迅速回房换衣服。
他们下榻的酒店位于Atak?y奥林匹克综合体区域,这里是为举办大型国际赛事而规划的现代化运动员村,设施完善,环境优美,紧邻马尔马拉海。
走出酒店大门,带着咸味的海风便扑面而来,驱散了连日征战的硝烟味。
“哥几个,走起!”刘健大手一挥,俨然成了临时小分队的队长。
沿着海岸线漫步,阳光正好,海鸥盘旋,远处横跨欧亚的博斯普鲁斯大桥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紧绷的神经在这异国海风的吹拂下,终于得到了彻底的舒缓。
很快,他们被一家看起来人气颇旺的海边餐厅吸引。露天的座位几乎坐满,空气中弥漫着烤鱼、香料和炭火的诱人香气。店家热情地将他们引到一张靠海的空桌。
菜单上琳琅满目的烤鱼和海鲜让人食指大动。
刘健根据菜单上的英文注解,点了几份招牌的盐烤海鲈鱼(Levrek)、一大堆炭烤大虾(Karides)、必不可少的综合土耳其开胃菜拼盘(meze,包括鹰嘴豆泥、酸奶黄瓜、腌橄榄等),当然还少不了当地特色的解腻饮品艾兰(Ayran,咸味酸奶)。
等待上菜的间隙,几个人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看着湛蓝的海水拍打着岸边的礁石,有一搭无一搭的聊着与比赛无关的琐事。
就在这时,之前还空闲的邻桌,传来阵阵热情洋溢的谈笑声。
刘健下意识地转头望去。只见几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正拉动椅子围坐一桌,其中一个头发微卷、笑容极具感染力、眼神灵动狡黠的青年正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引得同伴哈哈大笑。
“我擦,这么巧的吗?”刘健眉毛一挑,心中微讶。这些面孔他太“熟悉”了!不是别人,正是阿根廷国青队的队员!
那个正在说笑话、浑身散发着不羁魅力的卷发青年,正是未来的“灵蛇”马努·吉诺比利!在他旁边的,赫然是面容还带着些许青涩但眼神已显沉稳的路易斯·斯科拉、高大强壮的法布里西奥·奥博托,以及看起来就老成持重、未来将成为传球大师的巴勃罗·普里吉奥尼!
“哎呀,大姚没来,不然就能提前见到他未来在火箭队的黄金搭档了。。。”刘健心里掠过一丝遗憾,但更多的是遇见“熟人”的兴奋。
(我比较喜欢奥尼尔给吉诺比利起的这个“灵蛇”的外号!)
似乎是感受到了注视的目光,正说得兴起的吉诺比利也转过头来。他那双充满灵气的眼睛瞬间与刘健对视在了一起。
吉诺比利微微一愣,他没料到会在这里碰到本届世青赛,风头最劲的刘健。
既然对方看见自己了,刘健便起身站起,冲着吉诺比利招呼道:“很高兴,见到你!马努·吉诺比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