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那轮在双日时与黑日并悬于空、代表着残存“正常”的金红色星体,其位置的确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被常规感知所捕捉的偏移。
然而,无论是身处废墟核心、即将直面危险的云忆,还是远在灯塔镇内部、通过各种手段关注着此次行动的人们,乃至世界上其他角落里那些对此一无所知、只是偶然抬头的幸存者,绝大多数人都下意识地将这丝异样归咎于自身的错觉。
黑日的存在已经将这个世界的物理法则与认知常识扭曲得面目全非,天空中多出一颗暗红星辰,昼夜规律被打破,怪物横行,死者苏生……在这样疯狂的现实面前,那轮尚且散发着光与热的太阳,几乎成为了旧日秩序最后的象征与寄托。
人们宁愿相信,这唯一的“正常”会保有最后的仁慈与稳定,任何关于它的异常感知,都一定是自己过于紧张、或是黑日辐射导致的感官错乱。这是一种集体性的自我安慰,是绝望中对最后一丝确定性的顽固坚守。每个人都如此相信着,也必须如此相信着。
时间,精准地指向了上午九点五十七分。
工业园外围那栋高层天台之上,薇奥菈动了。她一直如同雕像般凝立的身影,此刻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与整个天地共鸣的磅礴气息。她缓缓举起了那根由奇异枝条缠绕而成、顶端镶嵌着星辰般宝石的梦境法杖——她的权限核心。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璀璨夺目的光爆,但随着法杖的举起,天空,开始变了。
以她所在的位置为中心点,上方那片原本只是透着金红与暗红交织光晕的天穹,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荡漾开一圈无形的波纹。紧接着,一个巨大、边缘清晰、散发着柔和微光的正六边形格子,凭空浮现!
这个六边形格子的内部并非空白,而是清晰地映照出其正下方区域的实时景象——废弃厂房的破败屋顶,锈蚀的钢铁支架,以及,正在一片相对空旷的堆料场上,缓步靠近一只匍匐在地、体型庞大、周身覆盖着暗沉骨甲、形态如同臃肿蜘蛛与扭曲人形混合体的“传令兵”夜魇的云忆!画面稳定,视角如同神明俯瞰,将云忆那沉稳的步伐和夜魇沉睡时微微起伏的躯体都捕捉得一清二楚。
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如同被触发了某种连锁反应,这个最初出现的六边形格子,其六个边瞬间亮起!每一个边都如同一个模板,迅速向外“复制”出另一个完全相同的、映照着同一画面的六边形格子!新的格子又与相邻的格子边缘完美契合,再次向外蔓延!
复制,链接,扩展。
这个过程快得超乎想象,如同病毒增殖,又如同水滴在宣纸上不受控制地晕染开来。一个又一个完全相同的六边形画面单元,以薇奥菈为中心,向着东西南北、上下左右所有的方向疯狂扩散、链接!它们无视了物理的距离,跨越了山川湖海,覆盖了云层与大气,在短短数十秒内,便形成了一张无边无际、将整个地球天空都笼罩其下的、由无数正六边形组成的、流动着同一画面的巨大天幕!
这不再是简单的“极光”,这是一个覆盖了整个星球的、活着的、呼吸着的蜂巢状投影天幕!无论身处地球的哪个角落,无论是在白昼还是黑夜,只要抬头,目之所及的天空,都被这无数个重复展示着云忆靠近沉睡夜魇画面的六边形格子所填满。光线变得柔和而奇异,整个世界仿佛被装入了一个巨大的、散发着微光的蜂巢内部。
灯塔镇,另一处制高点上,幽站在那里,仰头望着这笼罩了整个视野、颠覆了所有物理常识的宏大奇景,即使是以他的理性与冷静,此刻也不禁感到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他的旁边,站着神情复杂、眼神中带着敬畏与一丝后怕的玄。
“她再次证明了,”幽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感慨,“我们灯塔镇,曾经试图与她博弈,甚至将她视为潜在的威胁和研究的对象,是一种何等自傲与无知的错谬。”他回想起之前与薇奥菈在梦境中的交锋,那种意识被随意揉捏、记忆被轻易抹除的无力感,此刻在这覆盖全球的天幕之下,显得愈发清晰和可笑。
玄轻轻吸了一口气,声音很低,仿佛怕惊扰了天空中的存在:“你已经为此付出过代价了,不是吗?你的意识,被她亲手泯灭过一次。”
“我当然知道。”幽的目光没有离开那蜂巢天幕,语气中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清醒,“所以我更加庆幸,我们最终选择了接纳,选择了合作。或者说,用更直白、更难听的话来说……我们选择了臣服。”在这等超越了文明理解范畴的力量面前,所谓的独立与抗衡,不过是螳臂当车。臣服于强者,依附于力量,在这末日之中,或许才是最理智的生存之道。
蜂巢天幕之下,“极光计划”正式进入核心阶段。
作为这场全球“直播”唯一的主角,云忆自然也感受到了头顶天空那骤然降临的、无法形容的压迫感和被无数目光注视的异样感。她停下脚步,微微仰头,看了一眼那布满整个天空的、无数个自己的身影。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将心中最后一丝杂念摒除。
“速战速决……”她低声自语,声音只有自己能听见,“这样就好。”
她没有选择潜伏接近,没有寻找弱点偷袭。在全世界的注视下,她需要一场最直接、最具有冲击力的表演。
她解下了腰间那柄唯一的、看似普通的战术短剑。然后,在无数六边形格子的映照下,她手臂猛地后扬,全身的力量如同绷紧的弓弦,瞬间释放!短剑并非投掷,更像是被一股巨力“喷射”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近乎笔直的、撕裂空气的银线,带着凄厉的尖啸,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精准无比地——并非射向眼睛、咽喉等常规弱点——而是狠狠地扎入了那只沉睡的“传令兵”夜魇厚实、覆盖着骨甲的右肩!
“噗嗤!”
利刃入肉的闷响,通过某种奇异的共鸣,似乎隐隐回荡在蜂巢天幕之间。短剑几乎齐根没入,只留下一个微小的创口,暗红色的、粘稠的血液缓缓渗出。
“嘶嘎——!!!”
剧痛如同最狂暴的电流,瞬间击碎了“传令兵”的沉眠!它那庞大的身躯猛地弹起,发出一声混合了物理音波与精神冲击的、凄厉到极点的尖啸!这声咆哮蕴含着强大的能量,甚至让笼罩天空的蜂巢天幕都随之轻微地、肉眼可见地颤动了一下,仿佛信号受到了干扰。
它疯狂地扭动着身躯,那只完好的前肢猛地抓住右肩的剑柄,伴随着令人牙酸的肌肉撕裂声和骨骼摩擦声,硬生生将那柄短剑从自己体内拔了出来,看也不看,如同丢弃垃圾般随手扔到了一旁。
暗红色的血液从伤口喷溅而出,但它似乎毫不在意。它那由数张扭曲、痛苦、愤怒的人脸强行缝合而成的复合头颅,猛地转向云忆的方向,数十只大小不一、充满了最纯粹恶意与疯狂的眼睛,如同探照灯般,死死地锁定了那个站在不远处、身形单薄、赤手空拳的人类少女——这个胆敢以如此羞辱性的方式,惊扰它沉睡、并带给它痛苦的渺小存在!
战斗,在这覆盖全球的蜂巢天幕注视下,正式拉开血腥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