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悄然浸染天际。最后一缕残阳倔强地黏在西山边缘,将云霞灼烧成一片凄艳的绛红,仿佛苍穹也为即将到来的离别而泣血。紫云商会那处僻静小院,竹影婆娑,晚风拂过,带起叶片沙沙轻响,更添几分清冷寂寥。
叶尘静立院中,青衣微拂,身姿挺拔如孤松绝壁。他目光沉静地扫过这方生活了数月的小院,一草一木,一石一景,都承载着太多记忆。与王绝擂台的惨烈搏杀、重伤濒死的绝望、苏沐晴不惜损耗本源的悉心疗伤、与苏文博、冷凝霜等人的倾力相助……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让他那颗历经磨砺、早已坚如玄铁的心,也不禁泛起丝丝涟漪。
明日,便是启程北上的日子。
四象学院的推荐函静静躺在储物戒中,冰凉的触感却带着灼热的重量。那不仅是通往更广阔天地的凭证,更是沉甸甸的责任与未知的挑战。流云宗冯侩侩侩侩那阴冷如毒蛇的威胁言犹在耳,北域之地,群狼环伺,杀机四伏。前路注定荆棘密布,但他心中并无畏惧,唯有如一泓深潭般的坚定与决然。
身后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带着熟悉的淡淡药香与一丝难以察觉的颤音。
叶尘缓缓转身。
月光如水银泻地,柔和地洒落在院中。苏沐晴俏生生立于月华之下,一身素雅的月白裙衫,宛如月宫仙子临凡。清丽绝伦的俏脸上,往日温婉灵动的笑容被一层化不开的离愁别绪所取代,秋水般的眸子里氤氲着水汽,波光粼粼,倒映着漫天星子与他挺拔的身影。她手中捧着一壶温好的酒和两个白玉酒杯,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尘哥哥……”她轻声唤道,声音如同月色般轻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叶尘心中一颤,那股因离别而生的细微波澜骤然扩大。他走上前,接过她手中的酒壶,触手温润,一如她始终如一的守护。“沐晴。”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
两人默契地走到院中那座小巧的石亭中,相对而坐。石桌上,玉壶冒着袅袅白气,酒香清冽,沁人心脾。
苏沐晴执壶,为叶尘和自己各斟满一杯。琥珀色的酒液在月光下荡漾,泛起迷离的光泽。她举起酒杯,纤长的手指微微颤抖,目光深深凝视着叶尘:“尘哥哥,明日一别,山高水长……沐晴以此酒,为你饯行。愿你……前路坦途,万事顺遂。”话语未尽,泪珠已如断线的珍珠,滚落下来,滴在石桌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叶尘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他伸手,用指腹轻轻拭去她脸颊的泪痕,动作笨拙却无比温柔。那温热的湿意,仿佛烫在他的心上。“别哭。”他声音沙哑,“我答应你,一定会平安归来。”
他端起酒杯,与她的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声响。“沐晴,这些日子,多谢你。”他一饮而尽,酒液入喉,辛辣中带着回甘,如同他们共同经历的种种。“若非你以生命灵心相救,叶尘早已是一抔黄土。此恩此情,重如山岳,叶尘永世不忘。”
苏沐晴连忙摇头,泪眼婆娑:“尘哥哥快别这么说!能帮到你,沐晴心中……心中是欢喜的。”她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只是……只是恨自己能力有限,不能陪你一同北上,共历风雨。”
叶尘看着她低垂的螓首,心中涌起万般不舍与怜惜。他深知北域险恶,自己此行吉凶未卜,岂能让她涉险?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语气变得郑重:“沐晴,正因前路未卜,我才更不能让你同行。流云宗势大,北域龙蛇混杂,我孤身一人,反而易于应对。”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她,带着前所未有的恳切:“沐晴,我有一个不情之请。青云镇叶家,是我根基所在,亦是我最大软肋。父亲伤势初愈,家族虽得资源复兴,但底蕴尚浅。我远行在外,实在放心不下。你……可否替我回青云镇一趟?有你在叶家坐镇,以你的生命灵心之能,可保家族无恙,助父亲调理暗伤,扶持家族发展。如此,我方能心无旁骛,北上修行。”
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决定。苏沐晴性情温婉却坚韧,生命灵心玄妙无比,于疗伤、滋养本源有奇效,有她在叶家,胜过千军万马。更重要的是,青云镇相对偏远平静,远离天霜郡这是非之地,能最大程度保证她的安全。
苏沐晴猛地抬起头,美眸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化为深深的动容与一丝失落。她明白叶尘的用意,是保护她,也是将最重的信任托付于她。守护叶家,便是守护他的根。虽然不能并肩前行让她心痛如绞,但能为他守护后方,解除他的后顾之忧,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相伴?
她用力抿了抿嘴唇,将翻涌的泪意强行压下,冰蓝色的眸子中绽放出坚定无比的光芒,仿佛月下寒梅,傲然挺立。她重重点头,声音虽轻,却斩钉截铁:“尘哥哥,我答应你!我会回青云镇,竭尽所能,守护叶家,等待你归来!只要沐晴一息尚存,定护叶家周全!”
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需要被呵护的少女,而是做出了沉重承诺的守护者。
叶尘心中大石落地,一股暖流涌遍全身。他再次为她斟满酒,举起杯:“好!沐晴,有你在,我放心!叶家,便托付给你了!此去北域,我必奋力前行,早日拥有足够的力量,扫平一切阻碍!待我归来之日,便是接你之时!”
“嗯!”苏沐晴用力点头,破涕为笑,那笑容在泪光的映衬下,美得惊心动魄。她举起酒杯,与叶尘再次相碰,“一言为定!沐晴在青云镇,等你凯旋!”
两人相视而饮,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月光洒在两人身上,将身影拉长,交织在一起,仿佛定格成了永恒。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瓮声瓮气的呼喊。
“叶尘兄弟!俺老石来了!”
只见石猛那铁塔般的身影大步流星地走进院子,古铜色的脸上满是虬髯,虎目圆睁,看到亭中对饮的两人,愣了一下,随即咧嘴大笑:“哈哈,就知道你俩在这儿!咋样,酒够不够劲?俺带了坛俺们部落的‘烈火烧’,够烈!陪你喝个痛快!”
他身后,冷凝霜也悄无声息地出现,一袭冰蓝长裙,身姿清冷如月下幽兰。她目光扫过叶尘和苏沐晴,冰蓝色的眸子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微微颔首:“叶尘。”
叶尘起身相迎,笑道:“石猛大哥,冷姑娘,你们来了。”
石猛将一坛泥封的烈酒重重放在石桌上,拍开泥封,浓郁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他给自己和叶尘各倒了一大碗,端起碗,声如洪钟:“兄弟!啥也别说了!俺老石嘴笨,就知道你是个干大事的!北域那帮崽子要是不开眼,你就往死里揍!放心,天霜郡有俺们!等你回来,咱们再一起,干他娘的天翻地覆!”
说着,他仰头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辣得龇牙咧嘴,却豪气干云。
叶尘心中感动,同样端起碗,一饮而尽,烈酒如刀,烧过喉咙,却让他胸中豪情顿生:“好!石猛大哥,一言为定!待我归来,再与你并肩作战!”
冷凝霜也端起苏沐晴为她斟的一杯清酒,声音清冷却真诚:“叶尘,北域险恶,流云宗根深蒂固,万事谨慎。冷家与你,同盟之谊永固。若有所需,万里亦赴。”她话语简洁,却重如千钧。
叶尘郑重拱手:“冷姑娘,多谢!天霜郡诸事,有劳你们与苏主事多费心。”
随后,黑山也闻讯赶来,这位沉默寡言的部落战士,只是用力拍了拍叶尘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众人围坐亭中,饮酒畅谈,回忆过往并肩作战的点点滴滴,畅想未来再聚的豪情壮志。离别的愁绪被浓浓的兄弟情谊与坚定的信念所冲淡。月光下,笑声、话语声、酒杯碰撞声,交织成一曲略显悲壮却充满希望的送别曲。
夜色渐深,石猛、黑山、冷凝霜等人相继告辞离去,将最后的时间留给了叶尘与苏沐晴。
院中再次恢复宁静,只剩下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叶尘与苏沐晴并肩立于亭边,仰望星空。星河璀璨,浩瀚无垠,仿佛预示着那未知而广阔的北域。
“尘哥哥,”苏沐晴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你还记得我们在青云镇第一次见面吗?那时候,你还是个沉默寡言的少年,在坊市里卖兽皮……”
叶尘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思绪飘回那个偏远的小镇:“记得。你那时像个不谙世事的大小姐,却偏偏对一株不起眼的草药感兴趣。”
“那是因为我感觉到那株草药品相虽差,却蕴含着一丝罕见的生机……”苏沐晴辩解道,语气带着一丝娇嗔。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回忆着初识的趣事,共同经历的危险,还有那些平淡却温馨的日常。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倒流,那些珍贵的记忆如同温暖的泉水,滋润着彼此的心田。
“沐晴,”叶尘忽然转身,深深地看着她,目光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有感激,有不舍,有愧疚,还有一种更深沉的情愫在涌动,“等我。等我拥有足够的力量,足以庇护一切的时候,我一定会回来接你。”
苏沐晴仰起俏脸,月光在她清澈的眸中洒下碎钻般的光芒。她用力点头,声音轻柔却无比坚定:“嗯,我等你。无论多久,我都会等。尘哥哥,你一定要保重自己。别忘了,青云镇,永远有一个人在等你回家。”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叶尘的手掌。她的手微凉,却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叶尘反手将她微凉的小手紧紧包裹,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信任与等待。他没有再多言,只是将这份承诺深深烙印在心底最深处。
月已西斜,启明星悄然升起在天际。
离别的时刻,终究还是到了。
叶尘松开手,后退一步,目光扫过小院,扫过眼前人,将这一切深深印入脑海。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如同出鞘的利剑。
“天快亮了。”他轻声道。
苏沐晴强忍着泪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一路顺风。”
叶尘深深看了她最后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入灵魂。然后,他毅然转身,大步向院外走去。背影在晨曦微露中,显得孤独而决绝,带着一往无前的坚定,融入了即将到来的黎明之中。
苏沐晴站在原地,久久凝视着他消失的方向,直到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照亮她挂满泪痕却异常坚定的脸庞。
月下告别,情定今生。此去经年,前路漫漫,唯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第一百零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