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云商会深处,那间布下三重隔音灵阵、符文流转不息的密室内,气氛凝重如水银泻地。苏文博端坐于主位,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木桌面,发出沉闷而规律的笃笃声,每一次敲击都仿佛敲在人心尖之上。他对面,叶尘静坐如松,周身并无丝毫罡元流转的迹象,气息沉凝如古井深潭,唯有一双眸子开阖间,偶尔闪过令人心悸的锐芒,那是肉身气血强盛到极致、精神意志高度凝聚的外在显化。
桌面上,一枚通体赤红、镌刻着四象云纹的玉简静静躺着,散发着淡淡的温热与不容置疑的威严气息。这是半日前,由紫云商会总会动用最高级别传讯通道,跨越千山万水送达的急件。
“叶尘小友,”苏文博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将玉简推向叶尘,“总会加急密讯,四象学院本届入院大典,因北域‘陨星古战场’突发异动,学院高层决议,提前至二十五日后,于四象神山脚下的‘万象城’举行!时间……骤然紧迫了!”
叶尘神色不变,伸手拿起玉简。指尖触及的瞬间,一股浩然而精纯的信息流涌入脑海,确切的日期、地点、规制,以及那独属于四象学院的煌然印鉴,皆做不得假。他缓缓放下玉简,目光抬起,看向苏文博:“二十五日……从郡城赶往万象城,即便不惜代价动用超远距离传送阵,途中辗转也需十余日。留给我们的时间,不足半月。”
他声音平稳,却一语道破了最关键的压力所在。在这不足半月的时间里,他需将自身状态调整至巅峰,商会需完成所有掩护与撤离的布置,更要应对来自流云宗无处不在的窥探与杀机。
苏文博重重叹了口气,面色无比凝重:“不仅如此。冯侩那条老狗,近几日动作愈发频繁诡秘。我们安插在王家的暗桩,冒死传出最后一份消息后便彻底失联。消息称,冯侩已通过流云宗特殊渠道,向北域方向发出了最高级别的‘幽冥追杀令’!不仅动用了宗内擅长追踪暗杀的‘幽影卫’,更可能许以重利,请动了‘血刃’、‘影杀’这两家在北域凶名赫赫的杀手组织。他们此刻,恐怕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早已潜伏在通往北域的各大要道之上,张网以待!”
密室内空气瞬间又冰冷了数分。“血刃”、“影杀”,这两个名字代表着北域黑暗世界中最顶尖、最冷酷的杀戮力量,其麾下杀手精通隐匿、追踪、合击与各种阴毒秘术,手段残忍,防不胜防。地武境以下修士闻之色变。
叶尘眼中寒芒一闪,随即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冯长老倒是看得起叶某。如此阵仗,花费恐怕不小。”他语气中听不出丝毫畏惧,反而有种被强敌郑重对待的漠然嘲讽,“他越是如此,越证明我北上四象学院,触及了他的痛处。”
“正是此理!”苏文博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故此,原定计划必须调整!之前商量的几条路线,无论明暗,恐怕都已在对方预料与监控之中。常规手段,已难以避开这天罗地网。”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密室一侧墙壁前,手指结印,打出一道复杂法诀。墙壁表面流光一闪,浮现出一幅巨大而精细的北域坤舆灵力地图。其中,一条极其隐蔽、蜿蜒于地底极深处的幽蓝色光带,被迅速点亮,散发出微弱却执着的光芒。
“为今之计,唯有兵行险着,置之死地而后生!”苏文博声音斩钉截铁,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走这条我紫云商会耗费五代人心血,牺牲了无数精锐探哨,才勉强探明并掌控的绝密路径——‘暗河古径’!”
叶尘目光瞬间锁定那条幽蓝路径。只见其起始点隐秘地勾连于天霜郡城地底万丈深处,而后如同一条沉睡的太古地龙,蜿蜒向北,完美避开了所有已知的关卡、要塞、宗门势力范围以及繁华商路,最终直达北域边缘一处名为“风息堡”的标记点。
“此古径,实乃沿一条上古时期便已干涸湮灭的巨型暗河河道而建。”苏文博语气带着无比的郑重与一丝敬畏,“河道深处,残留着上古水脉的奇异力场与混乱的空间法则,能天然扭曲天机卜算,极大削弱乃至彻底隔绝神识探查。普天之下,知晓此径确切存在与入口者,除我商会历代首席主事与寥寥数名核心长老外,绝不超过三人!即便是冯侩,也绝难料到我们敢走这条路!”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低沉:“然此路亦凶险万分。河道深处,生存着诸多适应黑暗与地磁环境的诡异妖兽,强大者甚至不弱于灵武境巅峰。更可怕的是那些毫无规律出现的空间裂缝与元磁风暴,足以瞬间撕裂灵武境修士的护体罡元。舆图标注的安全路线,也只是相对安全,乃前人用性命探索而出。沿此路而行,预计需七日,可抵达‘风息堡’。那里有我商会经营百年的绝密据点,内有小型定向传送阵,可直通万象城外三千里处的安全地带。如此,最快十日,你便可安然踏入万象城!”
叶尘凝视着地图,目光锐利如鹰,飞速权衡。毫无疑问,这是一条真正的绝密之路,也是一条九死一生的险路。但正如苏文博所言,这亦是目前唯一能最大限度避开流云宗追杀,出其不意直达北域的核心方案。风险与机遇并存。
“商会为我谋划至此,叶尘……拜谢!”叶尘起身,对着苏文博,郑重地躬身一礼。这一礼,发自肺腑。苏文博此举,无疑是压上了紫云商会在天霜郡乃至北域的部分未来气运。
苏文博连忙扶起他:“小友万万不可!你于我商会,恩情更重!此事关乎你的生死道途,苏某岂敢不尽心竭力!”
他转身,从密室一处暗格中,珍而重之地取出两件宝物。一件薄如蝉翼,触手温润,颜色与常人肌肤无异的奇异面具——“千幻面”。“此宝需以精血神魂共同祭炼,一旦炼化,心念动间,可随意变换容貌、调整骨相、模拟不同层次气息波动。除非天武境强者不惜损耗本命神念一寸寸扫描,否则绝难窥破其伪。”
另一件,则是一枚样式极其古朴,表面有细微空间涟漪荡漾的青铜指环——“小虚空戒”。“内蕴三丈见方的稳定空间,备有足量的上品灵晶、极品疗伤丹药‘生生造化丹’、可抵御部分神魂攻击的‘清心镇魂符’,以及足够一月所用的高阶辟谷丹。最重要的是,内有一份以秘法炼制的暗河古径全息舆图,详细标注了所有已知危险区域与相对安全路径。还有一枚信物,乃昔年一位受我商会大恩、如今在四象学院外院担任要职的执事所留,你持此物寻他,或能在入院时得到些许照应。”
叶尘毫不犹豫,逼出一滴蕴含自身气血与神魂气息的精血,滴落于千幻面之上。宝面光华一闪,迅速融入他的掌心,一种血脉相连、如臂指使的感觉油然而生。他心念微动,面部肌肉骨骼便发生细微而神奇的变化,转眼间变成了一个面容憨厚、毫不起眼的青年,周身那磅礴如海的气血之力也收敛得涓滴不剩,只流露出大约初入灵武境三重的微弱罡元波动。他将小虚空戒戴在指上,神识探入,其中物资分门别类,充盈而周全。
“好!”叶尘点头,心中底气更足。
“事不宜迟!”苏文博决然道,“今夜子时,便是最佳动身时机!商会会同时启动三支伪装车队,大张旗鼓从东、南、北三门离城,制造混乱,最大限度吸引冯侩及其眼线的注意力。你则从城西‘废矿坑’的密道入口,悄然进入暗河古径!”
“好!”叶尘起身,眸光如电,一股无形的锐气透体而出,仿佛一柄即将出鞘、斩破一切阻碍的绝世神兵,“今夜子时,依计行事!”
……
子时,万籁俱寂,月隐星稀。
天霜郡城西三十里外,一片荒无人烟的废弃矿坑深处,乱石嶙峋,枯草丛生,夜枭的啼叫更添几分凄冷与诡异。叶尘一身洗得发白的灰布短褂,身形与黑暗完美融合,如同亘古便存在于乱石中的一块顽石,气息全无。
约定的时刻到来,前方一堆不起眼的乱石后,传来三长两短、极有规律的轻微叩击声。叶尘依约回应。石块无声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幽深洞口,一名全身笼罩在黑衣中、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眸子的汉子探出身,低声道:“叶公子,请随我来,时间紧迫。”
叶尘颔首,身形如鬼魅般飘入洞内。洞口迅速闭合,不留丝毫痕迹。
洞内初极狭窄,向下延伸,空气阴冷潮湿,唯有壁上镶嵌的稀疏荧光石提供着微弱照明。行约数里,地势渐阔,一股宏大、苍凉、沉寂了万古的气息扑面而来。
眼前豁然开朗!
一条巨大到难以想象的地下河道,横亘于眼前!河道宽阔足有数百丈,穹顶高悬不见顶,两侧岩壁布满了水流亿万年冲刷形成的层层叠叠的蚀痕,诉说着岁月的古老与力量的磅礴。河床早已彻底干涸,裸露着坚硬光滑的岩石。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土腥味和一种奇异的、恒定的暖意,那是地底深处元磁之力弥漫所致。这里,便是暗河古径的真正起点。
“叶公子,前路漫漫,凶险未知。此乃古径详图,请您务必收好!属下的职责便是护送您至此,接下来……只能靠您自己了!万望……珍重!”引路的黑衣汉子将一枚触手温凉的玉简递给叶尘,声音沉凝,躬身深深一礼。
叶尘接过玉简,神识一扫,复杂精密的三维地图瞬间印入脑海。“有劳。替我谢过苏主事。”他抱拳还礼。
黑衣汉子不再多言,身形一闪,迅速没入来时的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空旷、死寂、幽深的古老河道中,此刻,真正只剩下了叶尘一人。他独立于这宏伟的地下奇观之中,渺小如尘,却又挺拔如峰。他缓缓闭上双眼,调整呼吸,体内磅礴如龙的气血之力缓缓奔腾,精神意志高度凝聚,五感提升到极致,仔细感知着周遭的一切。远处地下暗流的滴答声,空气中元磁之力的微弱波动,乃至极远处黑暗中可能存在的细微生命气息,皆在他的感知中清晰呈现。
片刻后,他猛然睁开双眼,眸中精光爆射,如黑夜中的寒星,再无半分犹豫与迟疑。
脚步猛地一踏地面!
轰!
纯粹凭借肉身力量爆发,脚下的坚硬岩石瞬间炸开一圈蛛网般的裂纹!身形如一道撕裂黑暗的灰色闪电,又似一头挣脱枷锁的洪荒蛮兽,沿着宽阔无垠的干涸河床,向着北方认定的方向,暴射而去!速度之快,竟在身后拉出一道短暂的残影,刺耳的破空声在巨大的河道中回荡,震得壁上的碎屑簌簌落下。
千幻面遮掩了他的真容,小虚空戒储备了充足的资源,前路有详细的舆图指引。苏文博的周密谋划,紫云商会的鼎力支持,共同铸就了这条通往北域的绝密之路。
没有送别的人群,没有离别的愁绪。唯有孤身只影,深入这万丈地底,以最决绝的姿态,奔赴那强者林立、危机四伏的北域大舞台!
天霜郡的恩怨暂了,郡城大比的喧嚣已远。前路已定,唯剩前行!
潜龙,已于深渊之下,携一往无前之势,悍然启程!
(第一百零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