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6月末的巴黎,热风卷着湿冷的雾气穿过协和广场,将爱丽舍宫的窗棂吹得嗡嗡作响。
总理卡米耶·肖当坐在椭圆形会议桌的主位,指尖捏着的苏联年度发展报告已被翻得边角发皱,报告上“轻工业产值翻倍”“设备国产化率90%”“工业体系闭环成型”等字样,像一根根细针,扎得在场的内阁官员们坐立难安。
“五年前我们还在嘲笑苏联的日用品短缺,现在他们用一份报告给了我们一记耳光。”外交部长乔治·博内率先打破沉默,语气里满是焦虑。
“1926年签订《法苏友好互助条约》时,我们以为能利用苏联牵制德国,可现在,这个盟友的崛起速度远超想象。他们不仅重工业稳居欧洲第一,连轻工业都实现了跨越式发展,这意味着苏联的内部稳定和战争潜力,已经强大到足以威胁整个西欧。”
博内的话戳中了所有人的痛点。那份11年前的条约,曾被法国视为平衡欧洲格局的妙棋——彼时德国刚经历一战惨败,苏联则面临资本主义世界孤立,两国一拍即合,约定在遭受第三国侵略时相互援助。
可谁也没想到,苏联会借着两个五年计划的东风,在短短十余年里从农业国蜕变为工业强国,如今的实力早已超出了法国的掌控。
陆军部长爱德华·达拉第重重捶了一下桌面,眉头拧成疙瘩:“最可怕的不是他们的棉布和甜菜糖产量,是这份增长背后的动员能力。轻工业稳定了民生,苏联就能毫无顾忌地扩充军备。情报显示,他们的坦克产量已经是我们的三倍,红军兵力突破百万,而我们还在为防线经费争论不休。当初签条约时,我们只想到‘防德’,却忘了养出一个更难对付的邻居!”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附和的低语。
“我们错估了苏联的发展速度,更错判了他们的制度韧性。”
肖当总理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声音疲惫却坚定,“条约已经生效,撕毁它会让我们陷入外交孤立,但我们必须立刻调整策略。首先,加强与英国的协作;其次,加速马奇诺防线的收尾工程,必要时可以延长防线,将阿尔萨斯-洛林地区的防御纵深再拓宽五十公里,用钢筋混凝土构筑起无法突破的屏障。”
“总理先生,我坚决反对!”
一声沉稳而有力的反驳,打破了会议室里的附和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陆军准将夏尔·戴高乐坐在会议桌的末端,笔挺的军装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
德米佩里回国后便与贝当谈论了戴高乐,最后在德米佩里的支持下,戴高乐已经是准将师长,并被允许建立一个高度“摩托”化师。
戴高乐原本一直沉默地翻看文件,此刻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在场的内阁官员,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延长马奇诺防线是自欺欺人的昏招,它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我们在静态防御的迷梦中走向毁灭。”
戴高乐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轩然大波。
达拉第皱起眉头:“戴高乐阁下,马奇诺防线是我们耗费十年心血打造的国防支柱,钢筋混凝土浇筑的堡垒厚达三米,配备重型火炮和地下交通网,能有效阻挡任何地面进攻。现在苏联陆军实力大增,延长防线正是为了巩固我们的防御,你凭什么说这是昏招?”
“凭静态防御永远无法应对机动化战争的趋势!”戴高乐向前迈出一步,语气激昂,“苏联的报告已经说得很清楚,他们实现了工业体系闭环,坦克、装甲车的生产完全自给自足,红军的机械化部队正在快速扩充。”
“而我们的马奇诺防线,本质上是一战堑壕战思维的延续——它能挡住步兵和传统火炮,却挡不住集群坦克的连续突击,更挡不住敌人绕过防线的迂回战术。”
他拿起桌上的欧洲地图,用手指在法国东部边界划过:“马奇诺防线再长,也无法覆盖所有边境。如果苏联或德国的机械化部队从比利时、卢森堡边境突破,我们的防线就会成为毫无意义的摆设,驻守防线的百万大军将被彻底孤立。”
“更何况,延长防线需要耗费数十亿法郎,占用大量钢铁、水泥等战略物资,这会严重挤压我们发展机动部队的经费,最终陷入‘防线越修越长,机动能力越来越弱’的恶性循环。”
财政部长皮埃尔·科特眉头微蹙:“戴高乐将军,你说得有道理,但扩建装甲部队同样需要巨额资金。现在经济形势本就紧张,既要维持防线,又要组建新的装甲师,财政部根本无力承担。”
“资金可以从削减防线预算中调剂!”戴高乐立刻回应,“与其把钱花在无法移动的混凝土上,不如投入到能主动出击的装甲部队中。我建议,立即停止马奇诺防线的延长计划,将节省下来的经费用于组建六个装甲师,每个师配备300辆坦克、200辆装甲车和配套的自行火炮。这些装甲师将作为战略预备队,部署在法国中部,一旦边境出现战事,能迅速驰援任何方向,形成反击力量。”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苏联的工业发展给了我们重要启示——完整的工业体系是军事力量的基础。我们法国的汽车工业、钢铁工业并不落后,雷诺、标致工厂完全有能力批量生产坦克和装甲车。只要政府加大投入,建立专门的装甲车辆生产体系,不出两年,我们就能拥有与苏联、德国抗衡的机械化部队。”
“我支持戴高乐将军的提议!”坦克监察部长朱利安-弗朗索瓦-勒内·马丁站起身,“我们不能再被一战的胜利经验束缚。现在的战争形态已经变了,机动和火力才是制胜关键。苏联的崛起已经敲响了警钟,我们必须跟上时代步伐,大力发展装甲部队,而不是沉迷于看似坚固的防线。”
达拉第的脸色依然凝重:“组建装甲师固然重要,但马奇诺防线已经投入了大量资源,现在停止会不会太可惜?而且,很多将领和民众都对防线寄予厚望,突然改变策略,可能会引起恐慌。”
肖当总理沉默不语,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上校,心中既有犹豫,也有触动。戴高乐的分析条理清晰,论据充分,确实点出了马奇诺防线的致命缺陷。但调整国防策略是重大决策,一旦出错,后果不堪设想。
“达拉第部长的顾虑并非没有道理,马奇诺防线已投入十年光阴与巨额资金,骤然停建确实会动摇民心与军心。”肖当终于开口,声音打破了沉寂。
“但戴高乐将军所言的机动化战争趋势,以及苏联工业闭环背后的军事潜力,也给我们敲响了警钟。静态防御与机动反击,二者不可偏废。”
他抬手示意众人安静,语气逐渐坚定:“我决定采取折中方案。第一,马奇诺防线的延拓工程不搞全面铺开,仅在阿尔萨斯-洛林核心区域推进二十公里,重点加固现有堡垒群的侧翼防护,预算削减至原计划的一半,避免过度占用战略物资。”
“第二,批准组建两个装甲师,而非六个,每个师配备250辆坦克、180辆装甲车及配套火力支援装备,优先调用雷诺工厂的生产线,半年内完成首批装备交付。同时,在北非等地组建一批外籍兵团以备万一。”
达拉第的眉头舒展了些许,虽仍对削减防线预算有顾虑,但也认可了这一平衡方案:“总理的决策稳妥,既保住了防线的核心价值,也为机动部队留足了发展空间。陆军部会尽快制定装甲师的编制方案,确保与防线部署形成互补。”
“资金方面,财政部将从防线缩减预算中调拨三亿法郎,再从国防专项基金中追加两亿,全力保障装甲师的组建与装备采购。”财政部长科特补充道,笔尖已经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下预算分配方案。
戴高乐闻言,虽未完全实现初衷,但也明白在当前的政治格局下,这已是不小的突破。他微微颔首:“感谢总理的支持。两个装甲师虽规模有限,但足以成为法国机动防御的种子力量。我请求由我兼任第一装甲师师长,亲自参与部队组建与战术训练,确保这支部队能尽快形成战斗力。”
“我批准了。”肖当点头应允,“同时任命马丁将军为装甲部队总监察官,负责统筹装备研发与部队训练标准制定。你们需在一个月内提交详细的组建计划,陆军部全力配合。”
外交部长博内也松了口气:“这一方案既不会引发英国对我们防御决心的质疑,也能向苏联传递出法国正在强化国防的信号,有助于稳定西欧局势。我会立刻与英国外交部门沟通,同步我们的国防调整计划,争取进一步深化英法军事协作。”
会议室内的凝重气氛渐渐消散,官员们开始围绕折中方案讨论具体执行细节。戴高乐走到地图前,指尖摩挲着法国中部的区域——那里将成为装甲师的部署基地,从这里出发,无论是驰援东部防线,还是拦截从低地国家迂回的敌军,都能保持快速反应能力。
他心中清楚,两个装甲师远不足以与苏、德的机械化部队全面抗衡,但这是打破法国军队陈旧思维的第一步。苏联的年度报告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法国国防的短板,而这次折中方案的通过,正是法国军事改革的开端。
马丁将军走到他身边,低声道:“戴高乐,这只是开始。只要装甲师能在实战演习中展现出强大威力,后续扩充编制、增加预算便水到渠成。我们有最好的工业基础,只要方向正确,追上苏、德并非难事。”
戴高乐望着窗外渐渐散去的雾气,协和广场上的阳光穿透云层,洒在爱丽舍宫的石板路上。他握紧了拳头:“没错,这只是开始。苏联用十年时间完成了工业蜕变,我们也能以装甲部队为起点,重塑法国的国防力量。”
一周后,法国陆军部正式发布命令,组建第一、第二装甲师,戴高乐出任第一装甲师师长,首批坦克订单已送达雷诺工厂。马奇诺防线的延拓工程也如期开工,只不过施工现场的规模较原计划大幅缩减,更多的钢铁与水泥被输送到坦克生产线。
1937年的盛夏,巴黎的热风里,既有钢筋混凝土浇筑的沉重声响,也有坦克履带碾过训练场的轰鸣。法国在静态防御与机动反击之间选择了一条中间道路,而这一折中抉择,将在未来的战争中,深刻影响着西欧的命运走向。
两个装甲师的组建,如同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正在法国军队内部激起层层涟漪,而马奇诺防线的部分延拓,则仍在延续着一战以来的防御惯性。
大国博弈的棋局中,法国的这一步折中棋,究竟是稳健的权衡,还是错失良机的妥协,唯有历史才能给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