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晚香斋操作区的百叶窗，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陈曦趴在拼接起来的两张操作台上，面前摊着三台打开的笔记本电脑 —— 左边屏幕循环播放着林父揉面的高速视频，中间是赵爷爷的动作帧截图，右边则是密密麻麻的数据表格，表格里红色和蓝色的数字像两条较劲的线，把他的眉头拧成了疙瘩。
“再看最后一遍，肯定有漏的。” 他伸手按了左边电脑的空格键，视频里林父的双手在慢镜头下格外清晰：掌心扣住面团时指节微微弯曲，手腕带动手掌画圈的瞬间，角度恰好停在 38 度，每圈耗时 1 秒，60 圈下来误差不超过 0.5 秒。陈曦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时间轴，指尖在键盘上飞快敲击，把 “画圈频率 60 次 \/ 分钟” 的数字加粗标红。
可当他切换到中间屏幕，赵爷爷的动作数据却让他刚理清的思路又乱了 —— 同样是画圈，赵爷爷的频率是 55 次 \/ 分钟，每圈耗时 1.09 秒，手腕转动角度最大到 45 度，最小只有 30 度，按压力度也比林父轻 3N，稳定在 32N。两张表格并排放在一起，核心参数没有一个完全重合，像两块拼不拢的拼图。
“怎么会差这么多？” 陈曦往后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操作区里很静，只有电脑风扇的轻微嗡鸣，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他想起昨天拍摄时的场景：林父揉面时胳膊架得稍高，力道带着股子沉稳劲儿，面团在他掌心像听话的孩子；赵爷爷则是低肩沉肘，动作更轻柔，面团翻转时带着股老派的细腻。两人都是做了几十年的老匠人，手艺都够 “正宗”，可数据却差了一截。
“在跟数据较劲呢？” 苏晚端着两杯热豆浆走过来，杯壁上凝着的水珠滴在操作台上，晕开小小的湿痕。她把其中一杯推到陈曦手边，目光落在右边的表格上，红色的 “60 次 \/ 分钟” 和蓝色的 “55 次 \/ 分钟” 格外显眼。“我刚才在外面听你叹气，就知道你卡在这儿了。”
陈曦拿起豆浆喝了一口，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却没驱散心里的烦躁：“你看这两组数据，画圈频率差 5 次，力度差 3N，到底以谁的为准？按林叔的数据，怕赵爷爷觉得咱们不尊重他的手艺；按赵爷爷的，又怕离林记的老味道太远。而且就算定了数据，怎么把‘38 度手腕角度’‘15 秒翻转间隔’变成机器能懂的代码，我现在连思路都没有。”
苏晚没急着回答，而是蹲下身，从蓝布包里掏出爷爷的工艺笔记，翻到夹着银杏叶的那一页。页边空白处，爷爷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揉面无定法，唯求‘面性合’—— 冬硬则柔，夏软则刚，老味在‘匀’不在‘同’。” 她指着这句话，抬头看向陈曦：“爷爷说的‘匀’，不是参数完全一样，是让面团的口感均匀，符合老味道的核心。林记的老味道，从爷爷到林叔，一直是‘力道偏沉、口感偏糯’，赵爷爷的手艺更偏‘轻柔、清甜’，咱们是以林记的味道为基准，自然该以林叔的数据为主，但也不能完全忽略赵爷爷的经验。”
她伸手在表格上画了条横线：“比如画圈频率，林叔 60 次 \/ 分钟，赵爷爷 55 次 \/ 分钟，取个平均值 57.5 次，四舍五入到 60 次，既贴近林叔的节奏，又没完全抛开赵爷爷的数据；按压力度就按林叔的 35N 来，这是林记桂花糕‘糯而不黏’的关键，赵爷爷的 32N 可以作为‘轻口款’的备用参数，以后开发新口味能用。”
陈曦盯着表格里的数字，苏晚的话像一把梳子，把他乱成麻的思路慢慢理顺了。他突然想起昨天林父拍摄时说的 “你爷爷当年揉面，力度比我轻一点，但我这手劲是他手把手教的”，原来林记的手艺从来不是一成不变的，是在传承中带着细微调整，却始终没偏离 “老味道” 的核心。
“就按你说的来！” 他猛地坐直身体，抓起笔在表格上圈出最终参数：画圈频率 60 次 \/ 分钟，按压力度 35N，手腕转动角度 30°-45°（以 38° 为基准），面团翻转间隔 15 秒，动作连贯性误差控制在 ±0.5 秒内。“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怎么把这些‘角度’‘频率’变成机械臂能执行的指令。我之前写的代码只能处理固定参数，这种动态变化的动作，得找专业的人帮忙。”
他掏出手机，翻出通讯录里一个备注 “王工 - 机器人算法” 的号码。王工是他之前合作过的外包技术人员，专门做工业机器人的程序开发，去年还帮晚香斋优化过轻量化机械臂的基础代码。电话接通的瞬间，陈曦的声音都比平时急了些：“王工，能不能帮个忙？我们有组手工揉面的动作数据，要转化成机械臂的算法指令，难度有点大，但时间特别紧。”
电话那头的王工沉默了几秒，带着点调侃的语气说：“陈工，你上次让我给揉面机写代码，这次又来？你们晚香斋是要把老手艺全搬进机器里啊？”
“这次不一样，是真的‘搬’手艺。” 陈曦把电脑屏幕转向苏晚，让她看着表格里的数据，“我们拍了老匠人的高速揉面视频，提取了 5 项核心参数，要让机械臂模仿出手工的动态感，不是简单的‘挤面团’。比如手腕转动 38 度，力度从 35N 慢慢降到 32N，还要 15 秒翻一次面，这些动作得连贯，不能有卡顿。”
王工的语气瞬间认真起来：“你把数据发我看看，要是真像你说的这么细，我得带个同事一起过去，现场调试。这种仿人手的动态算法，远程说不清楚。”
挂了电话，陈曦长长舒了口气，转头却看见苏晚正拿着笔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凑过去一看，本子上画着机械臂的动作轨迹图，旁边还标注着 “翻转时先提后转，避免面团黏爪”“画圈到第 10 圈时力度微减，防止面筋过强”—— 都是从林父和赵爷爷的动作里提炼出的细节。
“这些细节得跟王工说清楚，不然机器做出来的动作还是会生硬。” 苏晚把笔记本推给陈曦，“比如林叔揉面到第 10 圈，会下意识把力度减一点，因为这时候面筋开始形成，再用 35N 的力就容易断。机器要是不懂这个，就算参数对了，面团口感还是会差。”
陈曦把这些细节一条条补充到数据表格里，还特意加了 “动作细节备注” 栏，连 “画圈时指尖微微向内扣” 这种小细节都没落下。他突然觉得，自己之前总想着 “参数精准”，却忽略了老匠人动作里那些 “说不出却很重要” 的细节，而这些细节，才是 “老味道” 的灵魂。
下午两点，王工带着同事小李准时到了晚香斋。两人一进操作区，就被满墙的动作帧截图吸引了 —— 从林父和赵爷爷的手部特写，到面团形变的过程，每张图下面都贴着数据标签，像个小型的 “手工揉面数据博物馆”。
“陈工，你这是把揉面拆成零件了啊。” 王工拿起一张林父揉面的截图，指着上面标注的 “38 度手腕角”，“我做工业机器人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把手工动作拆解得这么细的。一般客户只说‘要揉面’，你这连‘指尖扣多少度’都标出来了。”
陈曦拉着两人坐在电脑前，打开高速视频和数据表格：“你看这个慢镜头，林叔每画三圈，手腕角度会微调 2 度，就是为了让面团受力均匀。我们要的不是‘像揉面’，是‘就是手工揉面’的效果。” 他点开之前 “糕小默 1.0” 的失败视频，“之前只让机器硬挤，没这些动态调整，面团要么硬要么黏，这次必须把这些细节加进去。”
王工和小李凑在屏幕前，边看视频边记笔记，时不时停下来讨论。小李是学运动控制算法的，看着林父的动作轨迹，突然说：“这个动作可以拆成三个子模块：一是‘动态轨迹生成模块’，根据手腕角度变化实时调整机械臂的运动路径；二是‘力度补偿模块’，把 35N 到 32N 的渐变转化成电流信号，让电机力度慢慢减；三是‘定时翻转模块’，用计时器控制翻转动作，还要加个‘面团位置检测’，防止翻转时面团掉下来。”
“还要加个‘动作连贯性算法’。” 苏晚突然开口，她刚才一直在旁边听着，手里还拿着爷爷的笔记，“手工揉面时，画圈和翻转不是断开的，是画到最后一圈时自然过渡到翻转。机器要是画完圈停一下再翻转，动作就会僵，面团也容易变形。”
王工眼前一亮，拍了下大腿：“对！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工业机器人都是‘做完一个动作再做下一个’，但手工是‘连贯过渡’，得在两个模块之间加个‘过渡帧’，让画圈的最后 0.5 秒和翻转的前 0.5 秒重叠，这样动作才自然。”
接下来的四个小时，操作区里满是键盘敲击声和讨论声。陈曦负责补充手艺细节，比如 “力度减到 32N 时要稳定 2 秒，再开始下一轮画圈”；苏晚则盯着视频，提醒他们 “赵爷爷翻转面团时会轻轻提一下，防止黏在桌上，机器也要加个‘轻微提爪’的动作”；王工和小李则把这些需求转化成代码，屏幕上的程序框架一点点丰满起来。
傍晚六点，夕阳把操作区染成了暖橙色，王工终于按下了 “保存” 键。他把程序界面转向众人，屏幕上显示着 “仿人手画圈揉面模块 V1.0”，下面是三个子模块的图标，还有一行小字：“预留参数调整接口，支持动态修改画圈频率、力度等核心参数。”
“这个接口很重要。” 王工指着那个接口图标，“以后你们要是有新的老匠人动作数据，或者想调整参数，不用重新开发程序，直接在接口里改数字就行。比如夏天面团软，想把力度降到 33N，改个数字点保存，机器就能执行，特别方便。”
陈曦盯着那个接口，突然想起之前苏晚说的 “面团发酵检测”，要是以后加个湿度传感器，是不是能通过这个接口，让机器根据面团湿度自动调整力度？他赶紧把这个想法记在笔记本上，画了个小小的传感器图标，旁边写着 “湿度联动调节”。
“要不要现在试一下？” 小李兴奋地问，眼睛盯着旁边的 “糕小默 1.0” 原型机。陈曦犹豫了一下，转头看向苏晚，苏晚点了点头：“试一次，就算不成功，也能看看问题在哪儿。”
王工把程序导入机械臂的控制系统，陈曦按照最终参数设置好：画圈频率 60 次 \/ 分钟，力度 35N，翻转间隔 15 秒。小李按下启动键的瞬间，操作区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 机械臂的金属腕关节慢慢抬起，指尖轻轻扣住面团，开始画圈的瞬间，陈曦突然觉得眼睛发热。
这一次，机械臂的动作不再是生硬的硬挤，手腕转动时带着细微的角度调整，力度随着时间慢慢减轻，画到第 15 秒时，指尖轻轻一提，面团自然翻转过来，整个过程流畅得像有双看不见的手在操控。虽然还有些细微的卡顿，但比起之前的 “浆糊灾难”，已经是天壤之别。
“成了！” 李萌萌忍不住喊出声，她刚才一直在旁边录像，镜头里机械臂揉过的面团，表面光滑得能映出光影，再也没有之前的裂痕和黏连。周匠人凑过去拿起面团，用指腹按了按，又闻了闻，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这力道，这手感，跟林小子揉的差不多了！”
陈曦看着机械臂重复着揉面动作，突然觉得之前所有的焦虑和挫败都值了。他转头看向苏晚，发现她正拿着爷爷的笔记，对着机械臂的动作轻轻点头，夕阳落在她的侧脸，把笔记上的字迹照得格外清晰。王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们这哪是做机器，是在传手艺啊。以后有这种活儿，还找我，我也想看看老手艺能玩出什么新花样。”
操作区里的笑声和机械臂的轻微嗡鸣混在一起，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李萌萌已经开始收拾桌子，准备晚上的复盘会。陈曦坐在电脑前，看着屏幕上的程序代码，手指在 “参数调整接口” 的图标上轻轻点了点 —— 他知道，这只是 “糕小默” 的开始，以后还会有更多老匠人的手艺数据录入进来，还有更多的细节要优化，但只要他们守住 “传统与科技融合” 的初心，就一定能让老味道通过机器，传到更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