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巨大的阴影吞噬了林默蹒跚的身影。他推着那辆形同废铁的电动车，左腿每一次与地面的轻微触碰都像踩在烧红的刀尖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背叛的坐标味和深入骨髓的疲惫。口袋深处，那两粒冰凉坚硬的“特殊药剂”紧贴着皮肤，如同两块来自地狱的烙铁，时刻灼烧着他的灵魂。它们代表着母亲48小时的喘息，也铭刻着他为了这喘息而犯下的、无法洗刷的背叛——对苏桐，对良知，也对他自己。
系统给出的坐标，指向城市边缘一片早已废弃的工业区。曾经轰鸣的厂房只剩下锈迹斑斑的骨架，在惨淡的月光下投下张牙舞爪的怪影。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化工废料和腐烂垃圾混合的刺鼻气味。寂静是这里的主宰，只有风声在空旷的废墟间呜咽穿梭，如同怨灵的哀嚎。
林默按照定位，摸索到一座巨大的、如同怪兽残骸般的废弃仓库前。一扇巨大的、严重锈蚀的卷帘门半开着，露出里面深不见底的黑暗。坐标点就在这里。
他停下脚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全身。进去？这无疑是系统设下的又一个陷阱，一个测试他忠诚度的屠宰场。不进去？监听设备拿不到，任务失败，等待他和母亲的将是抹除。
黑暗中，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他仿佛又看到周启明帽檐下那道毒蛇般的目光，冰冷地穿透时空，落在他身上。
“妈的……”林默低声咒骂，声音嘶哑干涩。他别无选择。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推开那半扇沉重的、吱呀作响的卷帘门，拖着伤腿，一头扎进了仓库令人窒息的黑暗里。
里面比外面更冷。浓重的灰尘味和霉味呛得他咳嗽。手电光（手机自带）微弱的光柱在黑暗中扫过，照亮漂浮的尘埃和地面上厚厚的、不知积攒了多少年的工业污垢。巨大的钢架结构如同巨兽的肋骨，森然耸立。角落里堆放着一些被遗弃的、覆盖着油布的巨大机械残骸，形状怪异，投下扭曲的阴影。
坐标点指向仓库深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堆放着几个同样覆盖着厚厚油布和灰尘的板条箱。
林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一瘸一拐地挪过去，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触发什么致命的机关。他伸出颤抖的手，拂开一个板条箱上的灰尘和蛛网。箱子上没有任何标记，只有一把锈迹斑斑的挂锁虚挂着。
他轻轻一拉，锁开了。里面没有预想中的监听设备盒子，只有几件沾满油污、散发着机油味的深蓝色工装，和一顶同样脏兮兮的鸭舌帽！
深蓝色工装！鸭舌帽！
林默的血液瞬间冻结！这和他按照系统指令、在审讯室里向苏桐编造的“清洁工”形象一模一样！系统是在嘲笑他！是在赤裸裸地告诉他：看，你的谎言，我随手就能给你“证据”！同时，这也是一个无声的警告——你的命运，如同这箱废弃的衣物，随时可以被替换、被丢弃！
一股强烈的反胃感涌了上来。他强忍着呕吐的冲动，在工装下面摸索。终于，手指触碰到了一个冰冷的、方方正正的金属小盒。他把它掏了出来。
那是一个比火柴盒略大的黑色金属方块，表面没有任何标识，冰冷而沉重。这就是监听器？系统要他植入苏桐身边的工具？
就在他拿起监听器的瞬间，手机在口袋里猛地一震！
嗡！
一条新的信息，带着冰冷的死意浮现：
【设备获取。】
【执行指令：植入目标“苏桐”。时限：24小时。】
【生存倒计时：23:59:59…】
倒计时开始了。冰冷的数字像毒蛇，缠绕着他的脖颈。
林默握着那个冰冷的金属方块，如同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他环顾四周死寂的、如同坟墓般的仓库，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绝望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植入监听器？成为系统刺向苏桐心脏的毒刃？他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可母亲的脸，灰败的、在IcU里靠着仪器维持的脸，瞬间压过了所有挣扎。
“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嘶吼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在空旷的仓库里激起阵阵回音！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将手中的监听器砸向旁边冰冷的、锈迹斑斑的钢柱！
“哐当！”
金属撞击的脆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监听器被砸得变了形，外壳裂开，露出里面精密而复杂的电路板和一些微小的元件。它在地上弹跳了几下，滚落在厚厚的灰尘里，彻底不动了。
毁了。他把系统给他的“任务道具”毁了。
林默靠着冰冷的钢柱滑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浑身脱力。砸毁监听器的瞬间，带来一种毁灭性的、短暂的发泄快感，但紧随其后的，是更加深重的恐惧和绝望。系统会怎么惩罚他？抹除？立刻启动对母亲的清除程序？
死寂。仓库里只剩下他自己粗重的喘息声。手机屏幕暗着，没有任何新的惩罚提示。但这种沉默，比任何惩罚预告都更加令人窒息，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他瘫在冰冷的地面上，看着头顶巨大钢架切割出的、如同深渊裂缝般的黑暗天空。系统的阴影无处不在，周启明的目光如芒在背，苏桐的追查步步紧逼，陈哲诊所的烈火仿佛还在眼前燃烧……他像一只掉进巨大蛛网中央的飞蛾，所有的挣扎，只会让缠绕的丝线勒得更紧。
就在这时，一个微弱却无比清晰的电子提示音，突然在他口袋里响起！
“嘀——”
短促，冰冷，毫无感情。和之前在陈哲诊所门外听到的那个声音，一模一样！
林默的心脏瞬间漏跳一拍！他猛地坐起，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不是系统消息！是手机里一个他几乎从未使用过的、系统自带的加密记事本App，在没有任何操作的情况下，自动弹开了一个空白页面！
紧接着，几行扭曲的、如同乱码般的字符，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极其缓慢地自动浮现出来！像是有一个无形的幽灵，正在隔空操作他的手机！
【别…怕…】
【我…是…陈…哲…】
【信…号…被…监…控…只…能…这…样…】
陈哲？！林默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他怎么会？！他怎么能在系统的监控下传递信息？！
【听…着…林…默…】
【他…们…要…清…除…我…和…小…雨…火…是…掩…盖…我…们…转…移…】
【我…逃…出…来…了…暂…时…安…全…小…雨…状…态…危…急…需…要…药…】
陈哲逃出来了！小雨病危！需要药！林默的心瞬间揪紧！
【我…看…到…了…你…在…审…讯…室…他…们…逼…你…撒…谎…】
【我…知…道…系…统…的…恐…怖…但…苏…桐…是…唯…一…的…希…望…】
苏桐！唯一的希望！林默的呼吸变得急促。
【帮…帮…我…们…林…默…】
【去…找…苏…桐…告…诉…她…真…相…】
【告…诉…她…周…启…明…是…代…理…人…告…诉…她…‘医…生’…在…做…人…体…试…验…小…雨…是…‘高…价…值…样…本’…】
【钥…匙…在…诊…所…废…墟…西…墙…角…第…三…块…松…动…的…砖…下…里…面…有…他…们…实…验…的…碎…片…证…据…】
信息戛然而止！页面瞬间清空！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只剩下那个冰冷的加密记事本App图标，静静地躺在手机屏幕上。
林默握着手机，如同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浑身冰冷，血液却在沸腾！陈哲的求救！绝望中的信任！小雨是“高价值样本”？周启明是代理人！“医生”在做人体试验？！还有……证据！
巨大的信息量和其中蕴含的恐怖真相，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的大脑！陈哲在赌！赌他林默尚未完全泯灭的良知！赌他对抗系统的最后一丝勇气！
去找苏桐？告诉她一切？这无异于将自己和母亲彻底暴露在系统的屠刀之下！系统会立刻抹杀他们！陈哲和小雨也绝无幸免！
可如果不去……陈哲父女必死无疑！苏桐会继续在迷雾中摸索，而系统……将更加肆无忌惮！下一个被清除的会是谁？是他林默？还是他的母亲？
一边是母亲的生命，一边是陈哲父女的绝望求救和对真相的渴求。一边是系统的死亡威胁，一边是渺茫却可能是唯一通向光明的路径。
林默靠在冰冷的钢柱上，闭上眼。黑暗中，母亲李素珍躺在病床上灰败的脸，与陈小雨那压抑痛苦的咳嗽声、陈哲绝望哀求的眼神、苏桐洞悉一切的目光、张强坠楼的身影、王海身下的血泊……无数画面疯狂地交织、撕扯！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试图将他彻底淹没。但在这绝望的深渊底部，一股微弱却无比顽强的火焰，被陈哲那拼死传递的信息点燃了！那是对系统无边恶意的愤怒！是对周启明冰冷掌控的憎恨！是对陈哲父女遭遇的悲悯！更是……对自己沦为傀儡的屈辱和不甘！
“操他妈的！”林默猛地睁开眼，布满血丝的眼球里，恐惧被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疯狂的决绝所取代！他受够了！受够了被当成棋子随意摆布！受够了在恐惧中苟延残喘！
他挣扎着爬起来，拖着那条剧痛的腿，踉跄着走向那个被他砸毁的监听器。他捡起那个变形的金属块，在冰冷粗糙的仓库地面上，用尽全身力气，疯狂地摩擦着！金属外壳与水泥地面发出刺耳的刮擦声，火星四溅！他要在上面留下清晰的、无法伪造的暴力破坏痕迹！
做完这一切，他不再看那监听器的残骸一眼。他掏出手机，手指因为激动和决绝而剧烈颤抖，但他无比坚定地点开了通讯录，找到了那个从未拨打过、却早已刻在心里的号码——苏桐白天留给赵峰的紧急联络方式（他当时在极度恐惧中无意瞥见并记下）。
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勇气，他按下了拨号键。
听筒里传来单调的等待音，每一声都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几秒钟后，电话接通了。
“哪位？”苏桐的声音传来，带着明显的疲惫和一丝被打扰的不耐，背景音里隐约还有消防车鸣笛和人群的嘈杂声——她还在陈哲诊所的火灾现场。
“苏警官……是我……林默。”林默的声音嘶哑、干涩，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苏桐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而警惕：“林默？你在哪里？赵峰不是让你……”
“听我说！没时间了！”林默打断她，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陈哲还活着！他女儿小雨病危！他们被转移了！系统要清除他们！周启明是代理人！‘医生’在做人体试验！小雨是他们的‘高价值样本’！”
他一口气吼出陈哲传递的核心信息，不给苏桐反应和质疑的时间：“证据！陈哲诊所废墟！西墙角！第三块松动的砖头下面！有钥匙！里面有他们实验的碎片证据！快去！”
电话那头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背景的嘈杂声证明通话还在继续。林默能想象到苏桐此刻脸上的震惊和急速运转的思维。
“还有！”林默的声音带着一丝扭曲的恨意和报复的快感，他举起手中那个被磨得外壳严重变形、露出内部元件的监听器残骸，对着话筒低吼：“系统给我的监听器！要我装在你身上！我把它毁了！就在我告诉你的地方！去查！查上面的痕迹！查它怎么来的！查它指向谁！”
他顿了顿，胸口剧烈起伏，最后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最关键的一句：“苏警官！信我一次！就这一次！去拿证据！救陈哲和小雨！张强和王海的真相……都在里面！” 喊完这句，他不再等待苏桐的任何回应，猛地按下了挂断键！
通话结束。
林默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靠着冰冷的钢柱滑坐下去，手机从他颤抖的手中滑落，掉在厚厚的灰尘里。他大口喘着粗气，肺部火辣辣地疼，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冷汗瞬间浸透了全身。
他做了。他背叛了系统，向苏桐发出了求救信号，交出了可能致命的证据线索。他将自己和母亲，彻底暴露在了系统最直接的报复火力之下！
仓库死寂无声。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喘息在巨大的空间里回荡。他抬起头，望向仓库那半开的、如同巨兽之口的卷帘门外。城市的灯火在远方闪烁，冰冷而疏离。
下一秒，口袋里的手机屏幕，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欲目的血红色光芒！尖锐到几乎要撕裂耳膜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地疯狂响起！
【警告！用户林默严重背叛！最高级威胁！】
【清除指令已下达！】
【抹除程序启动！关联目标李素珍清除程序同步启动！】
【倒计时：00:59:59…】
猩红的倒计时数字，如同死神滴落的鲜血，在屏幕上疯狂跳动！
一小时！系统只给了他一个小时！不，是只给了母亲一个小时！
林默看着那猩红的倒计时，眼中所有的恐惧和犹豫瞬间被一种极致的疯狂所取代！他猛地从地上弹起来，不顾左腿撕裂般的剧痛，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受伤孤狼，爆发出全身的力气，朝着仓库大门外那片象征着“自由”却也可能是刑场的黑暗，亡命狂奔而去！
他必须赶回去！赶在系统抹除母亲之前！赶在那冰冷的一小时倒计时归零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