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液体顺着透明的管道,一滴,一滴,注入苍白的静脉。监护仪屏幕上的数字和曲线,在惨白的灯光下无声地跳动,编织着脆弱的生命图谱。林默躺在IcU最里侧的隔离病床上,像一具刚从地狱边缘打捞上来的残骸。
他的脸被氧气面罩遮住大半,露出的皮肤呈现出一种失血的灰败,布满了细小的擦伤和淤痕。左腿被重新固定,包裹在厚重的石膏里。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胸口和头部——裹着厚厚的纱布,连接着数不清的导线和导管。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动着胸腔起伏,牵动着那些维系生命的管线,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生命体征监测屏上,心率低而紊乱,血压在临界值徘徊,血氧饱和度勉强维持在90%上下。脑电波活动微弱而迟缓,如同风中残烛。主治医生王主任对着赶来的苏桐和赵峰,疲惫地摇头:
“高空坠落,全身多处粉碎性骨折,内脏挫裂伤出血,严重颅脑损伤……能活着送到这里已经是奇迹了。深度昏迷,GcS评分只有4分(重度昏迷)……能不能醒过来,什么时候醒过来,都是未知数。就算醒了……后遗症也……”
苏桐站在巨大的玻璃窗外,隔着冰冷的结界看着里面那个毫无生气的躯体。金鼎大厦38层的寒风仿佛还在耳边呼啸,林默坠下深渊前那张混杂着剧痛和某种解脱的脸,再次清晰地刺痛她的神经。他做到了。他用命换来了线索,摧毁了周启明的核心设备,将“医生”的矛头指向了医院。可现在,这个唯一能指认“医生”、揭开“永生计划”核心秘密的人,却躺在那里,生死未卜。
“不惜一切代价。”苏桐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钢铁意志,是对王主任,更是对自己,“用最好的设备,最好的药。他必须活下来!”
王主任沉重地点点头:“我们会的。但苏警官,你们也要有心理准备……”
苏桐没有再说话,只是死死盯着玻璃窗内。林默的“活下来”,不仅仅是生命的延续,更是真相唯一的钥匙。她必须守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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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队!医院监控有发现!”一名技术警员的声音从加密对讲机里传来,打断了苏桐沉重的思绪。
苏桐和赵峰立刻赶到医院临时的指挥点——一间僻静的医生办公室。技术警员将监控画面投屏到电脑上。
画面显示的是住院部通往地下车库的消防通道。时间标记是林默坠楼后大约半小时。一个穿着深蓝色清洁工制服、戴着帽子和口罩的男人,推着一辆医院常见的、带盖的大型医疗污物转运车,低着头,脚步匆匆地进入通道。他的动作很稳,但推车似乎比平常要沉重一些。
“停!放大!”苏桐眼神锐利。
画面放大。在男人推车经过一个拐角,监控探头短暂捕捉到车底缝隙的瞬间——一只苍白纤细的小脚,穿着儿童病号服裤腿,无力地垂落在车底边缘!只出现了一帧,就被车轮和男人的身体遮挡了!
“陈小雨!”赵峰失声叫道!
“追查这辆车的去向!还有这个人!”苏桐的声音冷得像冰。陈小雨被转移了!就在他们全力搜救林默、封锁金鼎大厦的时候,“医生”的人如同鬼魅,在他们眼皮底下劫走了最重要的“样本-7”!
技术警员手指在键盘上飞舞:“目标推车进入地下车库b区。车库监控在对应时间段……被不明信号源干扰,画面丢失了15分钟!干扰源很强,很专业!车辆最终去向……无法锁定!”
干扰!又是干扰!和苏桐在陈哲诊所废墟、在金鼎大厦遭遇的如出一辙!系统或者说“医生”的力量,对医院的监控系统渗透极深!
“排查所有地下车库出口的公共监控!可疑车辆!时间范围扩大!”苏桐命令道,心却沉了下去。对方既然敢在干扰下动手,必然做好了万全的逃脱准备。找到陈小雨的希望,渺茫。
“苏队,还有这个。”技术警员调出另一段监控,是IcU重症区外的护士站。时间稍早,在陈小雨被带走前约十分钟。一个穿着普通护士服、戴着口罩的女人正背对着镜头,在配药台前操作。她的动作很流畅,但就在她侧身拿取一支药剂时,监控清晰地拍到了她胸口挂着的工牌:**陶慧,主管护师**。
“陶慧……”苏桐念着这个名字,眼神锐利如刀,“查她!所有资料!尤其是她今天的工作记录和所有系统操作日志!重点查危重病人数据区,特别是李素珍和陈小雨的!”
直觉告诉她,这个护士不简单。能在IcU区自由活动的主管护师,有太多机会接触核心数据和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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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忧角”酒吧的密室,烟雾缭绕。红姐斜倚在真皮沙发上,指尖的香烟燃着一点猩红。她面前的加密平板上,信息如同流水般滚动。
一条来自“小耳朵”的加密信息跳出:
【目标医院。白鸽频繁进出三楼东侧巢穴(特指护士值班室\/配药室)。翅膀染墨(指操作可疑设备)。幼鸟离巢(陈小雨失踪),白鸽无异动。】
红姐眯起眼睛,吐出一口烟圈。陶慧……这个主管护师在陈小雨失踪后行为如常,要么心理素质极强,要么……她只是庞大网络中的一环,并非直接执行者。幼鸟(陈小雨)离巢,白鸽(陶慧)却留在原地,这本身就很反常。
另一条信息,来自她自己的情报网络:
【金鼎废墟目标生命信号确认。深度昏迷。医院IcU重兵把守。代号“医生”启动静默程序。关联数据流清洗中。】
林默还活着,但成了植物人。“医生”在清除痕迹,进入了更深层的潜伏。风暴眼似乎暂时平息,但红姐知道,这平静之下,是更加汹涌的暗流。
她拿起加密电话,拨通了一个极其少用的号码。响了几声后,一个疲惫不堪、带着浓重鼻音和恐惧的男声传来,声音压得极低:“喂…红姐?”
是陈哲!他竟然还活着,而且能练习!
“老陈,”红姐的声音听不出情绪,“风大,巢空了。”(指陈小雨被劫走)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还有牙齿深深咬入皮肉的闷响。陈哲在极力克制崩溃。
“羽毛干净吗?”红姐问(指陈哲自身是否安全)。
“暂时……甩掉了尾巴……在‘老地方’……小雨她……红姐!求求你!帮我找到小雨!他们……他们不会放过她的!她是‘样本’!是‘钥匙’!”陈哲的声音充满了绝望的哀求。
“钥匙?”红姐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关键词,“什么钥匙?”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陈哲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只听周启明提过一次!说小雨的病……她的神经反应模式……是打开‘永生计划’下一阶段的关键钥匙!独一无二!所以她才被定为‘样本-7’!红姐!救救她!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的命都给你!”
永生计划的钥匙……核心漏洞……陈小雨的痛苦姿态……林默坠楼前的嘶喊……所有的碎片在红姐脑中瞬间拼凑起来!林默赌命验证的,陈小雨所承载的,竟然是“永生计划”最核心的秘钥!
“待着别动。照顾好你自己。”红姐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我会留意。记住,想救你女儿,先保住你自己的命。‘医生’的眼睛,无处不在。”她挂断了电话。
密室重新陷入寂静。红姐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林默昏迷,陈小雨失踪,陈哲在逃,“医生”静默……局面似乎陷入了僵局。但红姐知道,那个核心的“钥匙”还在,风暴就远未结束。她需要一个新的支点,来撬动这潭看似平静的死水。
她的目光,缓缓落在了平板屏幕上,苏桐那张在指挥现场、眼神疲惫却锐利如鹰的照片上。也许……这位执着的女警,会是破局的关键?或者……是下一个被“医生”盯上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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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一院IcU重症区。
惨白的灯光下,只有仪器规律的嘀嗒声。李素珍依旧昏迷,各项指标在药物的维持下勉强平稳。林默的病床旁,仪器屏幕上的脑电波微弱地起伏着,如同沉睡的意识在深海下挣扎。
护士陶慧推着护理车,如同往常一样走进病房,进行例行的检查和记录。她的动作专业而轻柔,口罩上方的眼神平静无波,扫过林默毫无知觉的脸,掠过他身上那些维系生命的管线,最后落在李素珍的监护仪数据上。
她拿起记录板,一丝不苟地填写着各项参数。在翻到某一页时,她的指尖似乎极其轻微地停顿了零点几秒。那一页,夹着一张不起眼的、打印着复杂波形图的纸片边缘。那波形图的特征,与林默在38层平台上被那台仪器捕捉到的“异常神经波动频谱”,有某种难以言喻的、微妙的神似。
陶慧的目光在那纸片边缘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仿佛只是无意的停顿。她继续记录,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记录完毕,她将板子放回原位,推着护理车,脚步无声地离开了病房。
病房门轻轻合上。
就在门合拢的瞬间,林默那只放在被子外、缠满纱布和导线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抽搐了一下**。
如同沉睡的深渊之下,一丝微弱到极致的电流,艰难地穿透了无边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