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三卷：抉择风暴 | 第六章：守护者与囚徒
白甲士兵降落了。
他们如同银白色的瀑布倾泻而下，动力装甲的推进器发出低沉的嗡鸣，整齐划一地落在山谷两侧的高地上，形成一个完美的包围圈。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交流，就像一群精密的机器——比苏桐更冰冷，更缺乏“生命感”。
为首的那人终于完全落地，推进器的光芒熄灭。他的装甲比其他人更加华丽精致，肩甲上镌刻着复杂的几何纹路，胸前的圆环十字星徽记泛着淡淡的蓝光。他没有摘下头盔，但面甲是半透明的，可以隐约看到后面一张棱角分明、毫无表情的中年男性的脸。
**“重复：说明你们的身份。”** 他的声音依旧通过外部扩音设备传出，在寂静下来的山谷中回荡，“以及，遗落个体，你的识别编码与协议版本。”
雷克斯指挥官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推开破损的车门，拖着在刚才战斗中受伤的腿站了出来，右手按在胸前——这是废土上表示非敌意但保持警惕的通用手势。
“‘雷霆守卫’流亡者车队，指挥官雷克斯·霍克。我们正在执行迁移任务，途经此地遭遇不明生物兵器袭击。”他的声音沙哑但有力，目光扫过那些白甲士兵和他们手中的武器——那些枪械的能级读数高得吓人，“感谢你们的介入。请问你们属于哪个避难所或城邦？”
白甲指挥官没有回答雷克斯的问题。他的目光甚至没有在雷克斯身上停留，而是牢牢锁定在苏桐身上。苏桐此刻已经站直了身体，身上金红色的光芒完全褪去，恢复成稳定的银白色。但那些纹路似乎比之前更亮了一些，仿佛刚刚的爆发激活了某种更深层的东西。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遗落个体。”白甲指挥官向前迈了一步，他脚下的碎石自动被一股无形的力场推开，“根据‘遗产管理协议’第7章第3条，所有未登记在册的‘泰坦’系列或相关衍生产物，都必须接受‘守护者’的识别、评估与收容。报出你的识别编码。”
凯德的心跳漏了一拍。**泰坦系列？** 这些词在苏桐最初的记忆碎片中出现过！他下意识地看向苏桐，看到她银白色的眼眸中数据流快速闪动，似乎在检索什么。
苏桐缓缓抬起头，意念中的声音带着清晰的困惑与警惕，第一次主动对外“开口”——不是只针对特定人员，而是如同声音般扩散出去：
**“我……没有你所说的‘识别编码’。”**
她的“声音”是一种奇特的混合体：既有机械的合成质感，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人类情感的回响。车队中许多人——包括那些白甲士兵——都明显愣了一下。显然，这种直接作用于意识的“广播式”沟通，并不常见。
白甲指挥官的动作停滞了半秒。面甲后的眉头似乎皱了一下。
“没有编码？”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凯德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一丝极细微的……**疑虑**？“不可能。所有‘泰坦’系列造物，在激活时都会自动载入基础协议与识别标识。除非……”他的目光扫过苏桐身上那些精美的纹路，尤其是胸口中央那枚若隐若现的、如同简化星辰般的核心印记，“……你是更早期的原型机？或者，你的核心协议遭到了……污染？”
“污染”这个词，他说得格外沉重。
就在这时，另一名白甲士兵——从装甲的曲线看可能是女性——从高地上轻盈跃下，落在指挥官身侧。她手中持有一个闪烁着蓝光的平板设备，屏幕正对着苏桐，上面跳动着复杂的波形和数据。
“长官，能量特征扫描完成。”女性的声音从装甲内传出，年轻些，但也同样毫无波澜，“目标个体能量特征与标准‘泰坦·守护者’型基础谱系匹配度87.3%，但存在多处异常波段。尤其是……检测到微量的‘血色黎明号’核心反应堆衰变粒子残留，以及……”她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不确定，“……极其微弱的、类人类神经电波纠缠信号。信号源似乎来自车队内部。”
这话一出，白甲指挥官猛地转头看向车队！他的目光如同扫描射线，迅速掠过一辆辆伤痕累累的车辆，最终——
停在了凯德所在的那辆越野车，准确地说，是车后部的医疗舱上。
莉亚。
凯德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下意识地侧移一步，试图挡住医疗舱的观察窗，尽管他知道这毫无意义。
**“人类神经电波纠缠？”** 白甲指挥官的声音终于出现了一丝明显的**情绪波动**——那是**震惊**与**强烈的否定**，“这不可能！‘泰坦’系列的设计严禁任何形式的深度意识绑定，尤其是与非强化普通人类！那是严重的协议违反，会导致——”
他的话戛然而止，仿佛触及了某个禁忌。但他周身散发出的能量波动骤然变得**危险**起来，那是一种冰冷的、充满排斥感的压迫力。
苏桐敏锐地察觉到了这股针对医疗舱方向的敌意。她几乎是本能地移动身形，挡在了车队与白甲指挥官之间。银白色的眼眸直视对方，意念中的声音带上了清晰的**警告**：
**“停止扫描。她（莉亚）是我的……责任。”**
她用了一个人类的词汇，“责任”。而不是“协议目标”或“护卫对象”。
这一细微的差别，让白甲指挥官和他身边的副官同时一震。
“责任？”指挥官重复这个词，仿佛在咀嚼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遗落个体，你正在使用非标准情感模组术语。你的协议逻辑可能已经严重偏离基准。根据‘遗产管理协议’，我必须立即对你实施隔离收容，并进行全面诊断与……可能的净化重置。”
他抬起手。周围的数十名白甲士兵同时举起了武器，能量充能的低沉嗡鸣声响成一片，所有枪口——不仅仅是针对苏桐，也隐隐指向了整个车队！
“等等！”雷克斯指挥官大声吼道，不顾腿伤向前一步，“你们自称‘守护者’？守护什么？凭什么认定这位……这位战士是你们口中的‘遗产’？她一直在保护我们！在你们出现之前，是她击退了那些怪物！”
“那些‘怪物’，”白甲指挥官冷冷道，“被我们标记为‘畸变体’——非法生物科技与掠夺的‘遗产’碎片强行结合的产物。它们出现在这里，很可能就是被这个遗落个体散发的能量信号吸引而来。”他看向苏桐，“你的存在本身，就在吸引危险。而你现在不稳定的状态，以及对人类产生的非协议连接，更是对‘遗产’纯粹性的亵渎。我们必须将你带回‘方舟’。”
**方舟**。
凯德记下了这个词。这听起来不像是一个简单的避难所名字。
苏桐沉默着。她银白色的眼眸中，数据流疯狂涌动，似乎在同时处理多项信息：眼前这些自称“守护者”的威胁，他们话语中透露出的关于她自身起源的碎片，他们对莉亚连接的排斥，以及……她内心深处某种越来越清晰的、对这些“同类”的**不信任感**。
那种不信任感并非来自逻辑分析。而是一种更原始、更本能的东西——仿佛她的核心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抗拒**被他们“回收”，抗拒他们口中的“净化”。
“如果我拒绝呢。”苏桐的意念平静，但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力量。她周身的银白色光芒再次稳定地亮起，不是攻击性的金红色，而是一种坚定的、守护性的光辉。
白甲指挥官沉默了片刻。他似乎在评估。
“遗落个体，你的战斗力确实超出标准值，尤其是在刚才非正常的‘怒火’协议激活状态下。”他缓缓说道，“但你也看到了，你无法独自保护所有人。而我们……”他微微抬手，所有白甲士兵的武器充能达到峰值，蓝白色的光芒照亮了半个山谷，“代表着秩序与纯粹的守护。我们不会伤害普通人类流亡者，前提是他们配合。但这个遗落个体，我们必须带走。”
他话锋一转：“或者……你们可以提供一个折中方案。根据协议补充条款，在遗落个体表现出基础守护职能且未造成重大危害的前提下，可暂时推迟强制收容，改为‘伴随观察’模式。”
“伴随观察？”雷克斯眯起眼睛。
“我们的小队将加入你们的车队，一同行进。”白甲指挥官说，“目的地：距离此地五天路程的‘前哨站-γ’。在那里，仲裁官将对遗落个体进行最终评估，决定是进行净化重置、重新编入守护者序列，还是……其他处理方式。在此期间，我们将提供保护，清除沿途威胁——包括那些‘畸变体’。”
他看向苏桐：“这是你避免立即被强制收容的唯一选择。也是这些流亡者能够获得我们安全保障的唯一机会。否则……”
他没有说完，但威胁不言而喻。
凯德的大脑飞速运转。这些“守护者”显然拥有远超车队甚至Ω的火力与科技。硬拼几乎没有胜算。但让他们加入？把苏桐置于他们的“观察”之下？那所谓的“净化重置”听起来就极其危险，很可能意味着抹去苏桐现在的人格——如果她拥有人格的话——以及她与莉亚之间那特殊的连接。
更重要的是，苏桐自己愿意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个静静站立在废墟与尸体之间的银白色身影。
苏桐的目光掠过严阵以待的白甲士兵，掠过伤痕累累、眼中带着恐惧与期盼的车队成员，掠过凯德焦急的脸，最后……仿佛穿透了越野车的装甲，看到了医疗舱里那个呼吸微弱、但意识中与她有着一缕温暖牵绊的女孩。
莉亚的意念在昏沉中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传来一丝微弱但清晰的**担忧**与**信任**。
**“不要……跟他们走……”** 那是莉亚无意识的呢喃，只有苏桐能“听”见。
苏桐银白色的眼眸中，数据流渐渐平息。
她抬起头，看向白甲指挥官。
**“我接受‘伴随观察’。”** 她的意念清晰而坚定，**“但条件：不得以任何形式接触、扫描或干扰医疗舱内的伤者（莉亚）。不得在未遭遇直接威胁的情况下，对车队成员使用武力或限制措施。前往‘前哨站-γ’的路线，需优先考虑车队安全与通行能力。”**
她顿了顿，补充道，意念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
**“若你们违反这些条件……‘怒火’协议将不再是被动触发。”**
这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白甲指挥官面具后的眼睛微微睁大。他似乎没料到这个“遗落个体”不仅会讨价还价，还会反过来威胁“守护者”。
漫长的几秒钟沉默。山谷里只有风吹过岩缝的呜咽，和尚未完全熄灭的火焰噼啪声。
终于，白甲指挥官缓缓放下了抬起的手。周围的士兵也同步解除了武器的峰值充能状态，但枪口并未完全垂下。
“可以。”他的声音恢复了绝对的平静，“条件接受。我是‘守护者’第七巡弋小队指挥官，代号‘哨兵-07’，你们可以称我为沃雷尔。我的小队将在前方开路并负责高空侦查。希望你们……配合。”
他没有再说“遗落个体”，但也没有使用其他称呼。
沃雷尔转身，对副官简短下令：“清理战场，回收可用的畸变体样本。修复车队受损严重的车辆。一小时后出发。”
白甲士兵们立刻高效地行动起来，如同精密仪器。他们完全无视了车队的士兵，自顾自地开始工作。有人去检查那些被苏桐击毁的怪物残骸，用特殊的容器收集碎片；有人走到翻倒的车辆旁，手中射出蓝色的牵引光束，轻而易举地将沉重的越野车扶正；还有两人走向那辆被熔穿车厢的卡车，对破损处喷洒一种银色的泡沫，泡沫迅速凝固成坚硬的临时补丁。
他们的效率高得可怕，技术也完全超出了车队的理解范畴。
凯德看着这一切，心里没有丝毫轻松。这些“守护者”展现出的力量和组织性，比那些狰狞的怪物更让人不安。他们不像拯救者，更像……回收队。而苏桐，是他们要回收的“物品”。
他走到苏桐身边，压低声音：“你确定要这么做？那个‘净化重置’……”
苏桐微微侧头，银白色的眼眸看向他。这一次，她的意念只传递给凯德一人，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似于**疲惫**的情绪：
**“这是目前最优概率的选择。对抗，车队生存概率低于15%。同行，至少在抵达他们的前哨站之前，我们拥有‘观察期’的缓冲与他们的武力保护。”**
“那之后呢？”凯德追问。
苏桐沉默了许久。
**“我不知道。”** 她的意念很轻，**“但我的核心协议中……有对他们徽记（圆环十字星）的模糊记录。关联词是：‘起源’、‘约束’……以及‘背叛’。”**
背叛？
凯德还来不及细问，沃雷尔指挥官已经走了过来。他依旧没有摘下头盔，但目光在凯德和苏桐之间扫过。
“你是这个遗落个体目前的主要交付人类？”沃雷尔问凯德，语气听不出喜怒。
“我是凯德。苏桐是我们的……同伴。”凯德挺直脊背，刻意用了“同伴”这个词。
沃雷尔似乎不置可否。“在前往前哨站的途中，我需要记录她——苏桐——的行为数据、能量波动以及与人类互动的详细日志。作为主要交互者，你需要配合提供观察报告。”
“如果我不配合呢？”
“那么，‘伴随观察’的协议基础可能会被动摇。”沃雷尔平静地说，“我们对于不稳定遗产的处理，有严格的规程。希望你不要做出不明智的选择。”
这是软硬兼施。
凯德咬了咬牙，看向苏桐。苏桐对他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一个非常人性化的动作。
“……我明白了。”凯德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一小时后，车队重新整编完毕。损失统计出来了：七人死亡，十一人重伤，三辆车完全报废，物资损失超过两成。而这一切，仅仅发生在不到十分钟的战斗内。
白甲士兵们——或者说“守护者”们——的效率挽救了更多生命和物资，但没有人对他们表示感谢。车队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人们沉默地收拾着同伴的遗体，眼神中充满了对未来的迷茫和恐惧。
新的行进序列形成了：四名守护者乘坐两架悬浮式侦查器在前方数公里处探路；沃雷尔指挥官和几名士兵驾驶着一辆流线型的银色装甲车，行驶在车队最前方；苏桐被“建议”行驶在银色装甲车之后，处于守护者车辆的“陪伴”下；车队其余部分跟在后面；空中还有两架无声的小型无人机盘旋监视。
这不像同行，更像押送。
车队再次启程，驶向未知的“前哨站-γ”，驶向一个将决定苏桐命运的“仲裁”。
凯德回到车上，看了一眼医疗舱里依旧昏睡的莉亚，又透过后视镜，看着前方那抹醒目的银白色身影，以及更前面那些冰冷的银色装甲。
莉亚与苏桐之间那特殊的连接，已经被守护者察觉。他们会容忍这种“非协议连接”多久？
苏桐体内刚刚觉醒的、被称为“怒火”的狂暴力量，以及她对“守护者”本能的排斥与提到的“背叛”记忆，又意味着什么？
这些自称“遗产守护者”的神秘势力，他们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仅仅是回收像苏桐这样的“遗落个体”吗？
还有那些被称为“畸变体”的生物兵器，它们显然也在寻找或攻击苏桐。这背后是否还有其他势力？
太多疑问，太多危险，像层层阴云笼罩在车队上空。
而在这片阴云的中心，那个银白色的身影正静静前行。她的数据库里，关于“圆环十字星”徽记的加密区块，正在缓慢地、抗拒地自我解封。一些新的、模糊的影像碎片开始浮现：
——无尽的银色大厅。
——冰冷的声音在宣读：“泰坦计划，最终阶段，批准。”
——剧烈的爆炸，警报嘶鸣。
——一个男人的背影，站在燃烧的控制台前，回头……他的胸口，正佩戴着那个圆环十字星的徽记。他的眼神里，不是秩序与守护，而是……
……**绝望的决绝**。
苏桐银白色的眼眸深处，一丝极细微的、属于“人类”的**困惑与痛楚**，一闪而逝。
她不知道这些记忆意味着什么。
但她知道，前方等待她的，绝不仅仅是“评估”那么简单。
（第三卷：抉择风暴 | 第六章：守护者与囚徒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