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屋里,火光跃动,映着四张神色各异的脸。
柴火在灶膛里“噼啪”作响,水汽氤氲,空气中还残留着面汤的暖香和皂角的清爽气味。
李明达的头发半干,披散在肩头,他坐在最靠近灶口的小凳上,身体被烘烤得微微发烫,心底却仿佛有寒流涌动。
李明光则坐在李明达的身后一旁,正仔细的用布巾替李明达擦拭发梢上的水珠。
傍晚时分,李柒柒他们一家四口从贡院门口那街上进了小巷子,七拐八绕的回到了他们在这民居之中租住的小院儿。
一回来,赵春娘她就手脚麻利的给李明达下了一碗面疙瘩汤,热乎乎的一大碗,全都被李明达喝了进去。
吃饱了,关了灶屋的门,点上了两根儿蜡烛,李明光他就一边烧水,一边往花了钱租来的浴桶里头倒水。
就这么烧了三大锅热水,才让李明达痛痛快快的洗了个澡,舒坦了一回。
这会子,赵春娘她给每人都倒了一碗热水,她捧着自己那一碗,就默默坐在了李柒柒下首的矮凳上,一言不发。
而李柒柒她接过赵春娘递过来的碗,并没有立刻开口。
她反而是放下碗,走到窗前,侧耳倾听。
窗外是京城深巷的夜,远处隐约有打更的梆子声,近处只有风声穿过檐角的呜咽,以及偶尔不知哪家的夜猫掠过屋顶的细微响动。
李柒柒她凝神细听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那双在火光下显得格外幽深的眼睛缓缓扫过屋顶横梁的阴影处;
最终,就才点了点头。
确定了自家这四周乃至屋顶上都没有人后,李柒柒她走回靠着灶口的那个位置,没有看任何人,她的目光落在了灶口里跳跃的火焰上。
灶屋里安静得只剩下柴火的哔剥声和李明达他们几人或轻或重的呼吸音。
终于,李柒柒她抬起头,视线缓缓扫过就在她身旁坐着的赵春娘,正对着灶口烤火的李明达,和李明达身后帮李明达擦拭头发的李明光;
最后她的视线,就还是定格在了李明达那张清瘦的脸上。
火光在他眼中跳跃,映出了读书人特有的思索,以及这几日被他强行压下去的惊疑与疲惫。
“老四,”李柒柒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干涩,但在寂静的灶屋里头却是异常清晰,“你......并非我的亲生子。”
“嗡”的一声,李明达他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尽管他早有猜测,尽管这几日的异常已让他做足了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这斩钉截铁的几个字,仍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他的胸口上。
他浑身猛的一震,原本因温暖而略微松弛的身体骤然僵硬,手指无意识的抠紧了凳沿,指节因用力而泛出白色。
李明达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瞪大了眼睛,就那么盯着李柒柒看。
而李明达身后的李明光的动作就直接顿住了,连他手中拿着的布巾子都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他霍的一下子抬头,黝黑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嘴巴微张,看看李柒柒,又猛的看向李明达,喉结上下滚动,却同样哑然。
赵春娘更是低低的“啊”了一声,双手捂住了嘴,眼中瞬间蓄满了惊愕与茫然。
灶屋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灶膛里的火,不识趣的继续燃烧,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映得每个人脸上的阴影都在晃动。
李柒柒她没有回避任何人的目光,她的眼神坦荡而平静,深处却翻涌着原主在二十年前,那个风雨之夜的记忆。
她缓缓探手入怀,从贴身最隐秘的夹层里,取出了一个用深蓝色粗布缝制、边缘已被摩挲得发白起毛的小荷包。
她的动作很慢,解开系口,从里面小心的取出了一样儿东西。
那是一枚玉佩。
即使是在灶火并不算明亮的光线下,那玉佩上也流转着一层温润内敛的光泽,质地纯净细腻,绝非普通的玉佩。
玉佩呈圆形,正面浮雕着繁复精美的云纹,层层叠叠,线条流畅而富有韵律,透着一股子华贵之感。
最引人注目的是,在云纹环绕的中心,阴刻着一个古朴的“云”字,笔力遒劲,虽历经岁月,依然清晰可辨。
李柒柒将这枚玉佩轻轻放在手心,一下子就吸引了灶屋内所有人的目光。
“约莫是二十年前,”李柒柒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沉缓,将众人的思绪猛的拽向遥远的过去,“那会儿,老大你已是满了六岁,应是有些印象来的。
那一年,我怀着三妹,和你们爹为了去寻你们二叔,一起去了江南的嘉兴府。”
李柒柒讲述的目光有些悠远,似乎穿透了墙壁,看到了二十年前的景象。
【二十年前】
那时已是深秋,江南的雨说来就来,毫无征兆。
李柒柒和姜方(李柒柒的赘婿)从嘉兴府办完了事往登州府回,为了方便,她和姜方买了一辆架子车,姜方拉着车,李柒柒坐在车上;
两人想着,等到了杭州府的地界,卖了架子车,再去码头坐船,往他们登州府回。
哪里知道,李柒柒和姜方的运气不好,这还没等他们赶到杭州府,铅灰色的云层就低低的压下来,闷雷就响在耳边了。
风渐疾,卷着尘土和枯叶,空气中满是潮湿的土腥气。
“柒娘,这雨怕是要下大了,前面儿好似有个山神庙,咱们先去避避吧!”
拉着车的姜方回头朝架子车上坐着的李柒柒喊道,他的声音都被风吹得有些断断续续的了。
李柒柒看着天色昏沉得如同傍晚,豆大的雨点已经开始“噼里啪啦”砸在身上。
她摸着自己个儿大大的肚子,赶紧对着姜方喊“好”。
那是一座废弃已久的山神庙,孤零零的矗立在官道旁不远处的山坡下。
庙墙斑驳,瓦残椽朽,野草从门缝和破窗里钻出来,在风中瑟瑟发抖。
姜方将架子车勉强拖进了庙里头,搀扶着李柒柒走了进去。
庙内比外面更显阴冷潮湿,神像早就不知去向,供桌上积着厚厚的灰尘,蛛网在墙角随风飘荡。
但好歹这地方能够遮风挡雨。
姜方手脚麻利的清出一块相对干净的角落,铺上了从架子车上拿下来的旧毡毯和被褥,扶着李柒柒坐下。
他又忙着去找些干燥的柴火,想生火取暖驱潮。
可庙里能找到的柴草都是湿漉漉的。
雨越下越大,倾盆如注,砸在破败的屋顶和窗棂上,发出了巨大的“哗哗”声,几乎淹没了其他一切声响。
天色迅速黑透,只有偶尔划破天际的闪电,将破庙内外照得一片惨白,随即又被更深的黑暗吞噬。
雷声滚滚,震得残破的庙宇似乎都在颤抖。
就在这狂风暴雨、电闪雷鸣之中,李柒柒腹中的阵痛开始了,一阵紧过一阵。
“他爹......我这怕是要生了......”
? ?啊!终于到了二十年前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