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市区的喧嚣,在踏入这栋位于老旧社区边缘的独栋二层洋房时,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了。明明是盛夏午后,阳光烈得能烤融柏油路,但这栋房子内部却弥漫着一股渗入骨髓的阴湿寒意,像是提前进入了梅雨季节。
林玮哲,网名“阿哲不要闹”,是一名专职的恐怖景点探险Youtuber。他举着配备了顶级低光摄影功能的手机,脸上挤出一个职业化的、略带紧张的笑容,对着镜头说话。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产生轻微的回响,更添几分诡异。
“哈喽大家好,我是你们胆大包天又帅到掉渣的阿哲!”他刻意压低声音,制造氛围,“今天呢,我们来到的是台北传说中的‘壁蟹屋’。根据附近邻居和一些……呃,前住户的说法,这栋房子每到深夜,墙壁里就会传来一种非常清晰的……抓挠声。”
他顿了顿,将手机镜头缓缓扫过客厅。墙壁是那种老式的、带有颗粒感的米黄色油漆,如今已大面积剥落,露出底下灰黑的水泥底色。几处墙皮鼓起巨大的水泡,边缘发黑,仿佛皮肤上溃烂的脓疮。潮湿的水汽凝结成珠,顺着墙壁缓缓滑落,在积满灰尘的地板上留下深色的印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陈年的霉味、某种难以言喻的腥气,以及灰尘特有的干涩感。
“兄弟们看到没有,”阿哲将镜头对准一片剥落得特别严重的墙角,“这个湿气,这个霉斑,我只能说,‘墙壁流汗了,多半是废了’——咳咳,不开玩笑了。重点是,据说那种抓挠声,不像老鼠,也不像任何已知的昆虫,而是一种……更沉重、更带有某种规律性的刮擦。”
他走到墙边,伸出食指,小心翼翼地按在一处鼓起的墙皮上。“而且,你们看这个。”他稍微用力一按,那看似坚硬的墙皮竟然如同腐烂的皮革般向内凹陷,发出“噗嗤”一声细微的、令人极度不适的声响,指尖传来一种湿冷粘腻的触感。他迅速抽回手,在裤子上擦了擦,脸上闪过一丝厌恶。
“我靠,这触感……简直是‘泥巴糊墙——稀巴烂’。”他试图用梗来缓解自己内心逐渐升腾的不安,“房东说这房子漏水问题一直解决不了,但你们觉得,这真的只是漏水吗?”
弹幕助手小平板上,开始零星飘过观众的留言。
【来了来了!阿哲今天挑战的是壁蟹屋!我阿嬷说过这个,超邪门的!】
【这房子看起来就好不舒服,感觉空气都是黏的。】
【主播快敲敲墙,看看有没有东西回应你!(送出一枚‘勇气可嘉’小奖章)】
【墙壁:你才废了,你全家都废了!我只是在养螃蟹!(狗头)】
阿哲看到最后一条,忍不住笑骂:“养螃蟹?兄弟,你这梗有点冷啊,比这房子里的温度还冷。不过话说回来,传说中的那个东西,确实跟螃蟹有关。”
他走到客厅中央,那里只摆着一张房东留下的、铺着白色塑料布的方形餐桌和几把椅子,塑料布上同样蒙着厚厚的灰。他设定好另一个固定机位,调整了一下头顶的Gopro,准备开始他惯常的“背景故事介绍”环节。
“好了,不开玩笑了。我们来正经说一下‘壁蟹屋’的传说。”他清了清嗓子,表情努力变得严肃,但眼神里那丝挥之不去的紧张出卖了他,“根据我搜集到的资料,以及几位‘匿名’前住户的片段回忆,这栋房子最初的主人,是一位独居的老渔民,姓陈。陈老伯据说是在一次出海后,行为开始变得古怪的。”
他压低声音,营造氛围:“他总跟人说,自己在海里捞到了一个东西,一个……像是用黑曜石雕刻而成的,只有七只脚的螃蟹雕像。他觉得稀奇,就带了回来,供奉在家里。但从那以后,怪事就开始了。”
“先是邻居听到他半夜在屋里和人争吵,但进去一看只有他一个人。然后,他变得消瘦、憔悴,眼神空洞,总是喃喃自语说什么‘它在墙里爬’、‘它在梦里夹我’。”阿哲一边说,一边不自觉地瞥向四周的墙壁,仿佛那些剥落的墙皮后面,真的藏匿着什么东西。
“后来,陈老伯就失踪了。警方来调查,没找到人,只说他可能出海遇难了。但这房子从此就空了下来,几经转手,租客都住不长。所有住过的人,都提到过几个共同点:第一,就是无论怎么维修,墙壁永远潮湿、发霉,甚至渗出一种暗红色的、带有腥味的液体。第二,就是深夜必定响起的,来自墙壁内部的抓挠声。第三,也就是最可怕的……”
他深吸一口气,镜头拉近他的脸,能清晰地看到他额角渗出的细微汗珠。
“住在这里的人,都会开始做噩梦。极其真实、极其恐怖的噩梦。梦里,他们会感觉到一种巨大的、冰冷的东西,在自己的身体上爬行,用坚硬的、带有锯齿的脚刮擦他们的皮肤,最后……会用那只缺失了一只脚的部位,狠狠地……刺入他们的眉心。而醒来后,有些人会在身上发现莫名其妙的青紫色淤痕,形状……有点像螃蟹的钳子。”
【卧槽!睡前故事有了!】
【七只脚的螃蟹?这设定有点掉SAN啊!】
【主播快跑吧!这听起来不是剧本,是真的有问题啊!】
【梦魇攻击?属于是精神伤害拉满了,物理防御没用啊兄弟!】
阿哲看着弹幕,强自镇定地笑了笑:“跑?那是不可能的!我阿哲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区区一个壁蟹……好吧,我承认是有点怂。但为了各位观众老爷的直播效果,今晚,我决定就在这里过夜!来个彻夜直播,看看能不能录到那个传说中的抓挠声,或者……更刺激的东西!”
他展示了一下带来的装备:除了摄影器材,还有睡袋、强光手电筒、运动相机、甚至还有一个简易的电磁波探测仪(EVp recorder)。“装备齐全,安全感拉满!只要我EVp不响,我就是安全的……大概。”
时间在布置设备和与观众互动中缓缓流逝。窗外的天色逐渐由昏黄转为深邃的墨蓝,最后彻底被黑夜吞没。房子里的光线暗了下来,只有阿哲带来的几盏露营灯散发着惨白的光芒,将物体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扭曲地投在墙壁上,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随着夜幕彻底降临,房子里的气氛变得更加凝重。那种无所不在的潮湿感仿佛活了过来,像冰冷的舌头,舔舐着暴露在空气中的每一寸皮肤。空气中的腥味似乎也浓郁了一些,隐隐带着铁锈的气息。
阿哲的玩笑话渐渐变少了,他和观众的互动也开始有些心不在焉,耳朵总是下意识地竖起来,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老房子本身就有各种细微的动静——木材热胀冷缩的“嘎吱”声、窗外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不知名虫子的鸣叫……但这些声音,都无法掩盖那股潜藏在背景噪音下的、令人心悸的寂静。
“兄弟们,现在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半。”阿哲对着镜头小声说道,他已经钻进了睡袋,但显然毫无睡意,“目前……一切正常。除了有点冷,有点湿,味道有点上头之外,还没听到什么特别的。弹幕兄弟们都说我危,但我感觉还行,可能传说只是……我靠!”
他的话戛然而止。
一阵非常轻微,但异常清晰的声响,从他头顶上方的天花板附近传来。
“喀啦……喀啦……”
那不是老鼠奔跑的窸窣声,也不是昆虫振翅的嗡鸣。那是一种坚硬的、带有角质感的物体,缓慢而持续地刮擦着内部结构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带着某种令人牙酸的节奏感,仿佛就在薄薄的石膏板后面,有什么东西正在用它的脚,试探性地划动着。
阿哲浑身一僵,血液似乎瞬间涌向了头顶,又迅速冷却。他猛地将手机镜头和强光手电一起对准声音传来的方向。光柱打在斑驳的天花板上,那里除了几道裂缝和霉斑,空无一物。
但声音还在继续。
“喀啦……沙……喀啦……”
它开始移动了。从天花板的左上角,缓缓地、以一种不规则的路径,向着右侧移动。声音时断时续,有时像是停了下来,有时又突然加速刮擦几下。
【听到了!我听到了!鸡皮疙瘩起来了!】
【是不是风?或者是水管的声音?】
【楼上别自欺欺人了!这声音绝对不对劲!】
【阿哲快用EVp!问问它是不是没吃饱饭,刮墙都没力气!(试图用梗壮胆)】
阿哲喉咙发干,他舔了舔嘴唇,声音有些发颤:“老……老铁们,你们听到了吧?这不是幻听。”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个小小的EVp探测仪,按下录音键,对着天花板方向,尽量用平稳的语气问道:“请……请问,是谁在墙里面?”
探测仪的指示灯安静地闪烁着,没有异常反应。但墙内的刮擦声,在阿哲问话后的几秒钟内,突兀地停止了。
整个空间陷入一片死寂,连之前那些细微的环境音也仿佛被吞噬了。只剩下阿哲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脏狂跳的“咚咚”声。
这寂静比声音更让人恐惧。
过了大概一分钟,就在阿哲稍微放松紧绷的神经,以为那东西离开了的时候——
“叩!叩!叩!”
三声短促、有力的敲击声,猛地从他背靠的那面墙壁内部传来!位置几乎就在他的后脑勺正后方!那感觉无比清晰,仿佛隔着一层不到两公分的石膏板,就有一个活物正在用它的肢体敲打着,回应着他的问题!
“我操!”阿哲吓得整个人从睡袋里弹了起来,连滚带爬地远离那面墙,撞倒了旁边的露营灯,光线一阵乱晃,影子在房间里疯狂舞动。他脸色煞白,举着手机和手电的手抖得厉害。
“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他对着墙壁吼道,恐惧中夹杂着一丝被戏弄的愤怒。
回应他的,是一阵更加密集、更加响亮的刮擦声!这一次,声音不再局限于天花板或某一面墙,而是仿佛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左边,右边,甚至脚下的地板下面!那声音变得尖锐、急躁,像是有无数只带壳的、多足的生物,在墙壁的空腔里疯狂地爬行、钻凿、摩擦!
“喀啦啦啦——沙沙沙——吱嘎——!”
与此同时,阿哲带来的那个EVp探测仪,原本安静的屏幕突然疯狂跳动起来,红色的指示灯发出刺眼的光芒,代表电磁场强度的数值瞬间飙升到危险的红色区间,发出一连串尖锐的“嘀嘀”警报声!
【我日!EVp响了!真有东西!】
【阿哲快跑!别直播了!保命要紧!】
【墙壁: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没想到我是立体环绕音效吧!】
【这直播效果太顶了!但我不敢看了!】
“妈的!妈的!”阿哲咒骂着,手忙脚乱地想要收拾东西,但恐惧让他的动作变得笨拙不堪。他抓起最重要的手机和充电宝,也顾不上其他设备了,转身就向往门口冲去。
就在他经过那张铺着塑料布的餐桌时,他的眼角余光瞥见了一样东西,让他浑身的血液几乎冻结。
在那张积满灰尘的白色塑料布上,靠近他刚才坐的位置附近,不知何时,出现了几个清晰的、湿漉漉的印记。
那印记不大,约莫硬币大小,形状……像是什么多节肢生物的脚印。最重要的是,那些印记微微凹陷,边缘泛着一种暗沉黏腻的光泽,散发出更加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腥臭气。
而且,仔细看去,那一小串脚印,似乎……只有七个连续的接触点,以一种诡异而不协调的步伐,延伸向墙壁的方向,最终消失在那片潮湿、剥落的墙皮之下。
阿哲的大脑一片空白。七只脚……
传说……是真的。
“砰!”他再也顾不上了,猛地撞开虚掩的大门,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外面相对清新的夜风中,甚至忘了关闭还在疯狂报警的EVp和仍然亮着直播画面的手机。
房子里,重新陷入了死寂。
只有直播镜头,还忠实地记录着空无一人的、阴森恐怖的客厅。露营灯惨白的光线摇曳着,照亮了塑料布上那串渐渐变得模糊的、七足的湿痕。
而在直播信号突然中断前的最后一秒,观看直播的少数几个硬核观众,似乎都听到了一声极其细微、仿佛直接钻进耳膜深处的……
“喀……嚓……”
像是甲壳轻轻碰撞,又像是某种东西,在黑暗中,满足地磨了磨它的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