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的荧光灯似乎比平时更加惨白,光线落在货架上,投下边缘锐利的阴影,像一道道漆黑的伤口。林明伟坐在柜台后面,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急促的嗒嗒声。外面的风雨声似乎小了一些,但并未停歇,转为一种持续不断的、令人心烦意乱的淅沥声,仿佛有无数窃窃私语隐藏在水幕之后。
老妇人离去时那句“小心水里游的,也小心地上跑的”,像冰冷的毒蛇,缠绕在他的心头,越收越紧。后巷那双怨毒的鱼眼和山猫威严的绿瞳,交替在他脑海中闪现。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困在一个逐渐缩小的盒子里,空气稀薄,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
“妈的,这班交得……简直是沉浸式体验恐怖片,连门票钱都省了。”他试图用网络梗来驱散恐惧,但干涩的笑声在空荡的店里显得格外突兀和无力。他点开手机,想看看时间,却发现屏幕顶端显示“无服务”。连最后的对外联络方式也中断了,这让他心里的不安达到了顶点。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不断看向门口,既期盼着小陈的身影出现,又隐隐害怕门滑开时,进来的不是同事,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就在他几乎要被自己的想象逼疯时,自动门终于“叮咚”一声滑开了。
一股湿冷的、带着土腥味和……一丝若有若无血腥气的风猛地灌了进来。小陈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般冲进店内,他浑身湿透,头发紧贴在额头上,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不住地哆嗦。他的雨衣破了好几道口子,沾满了泥浆和某种暗绿色的苔藓。
“明……明伟!”小陈看到柜台后的明伟,几乎是扑过来的,双手紧紧抓住柜台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外面……外面他妈的有鬼!”
他的声音尖锐,充满了真实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
“冷静点!慢慢说!”明伟心里一沉,但还是强作镇定,绕过柜台扶住几乎要瘫软的小陈,“你遇到什么了?是不是摔跤了?”
“不是摔跤!是……是那些鱼!”小陈语无伦次,眼神涣散,像是看到了极其可怕的景象,“还有……还有月亮!月亮变成红色的了!”
“鱼?红月亮?”明伟皱紧眉头,扶着小陈坐到休息区的椅子上,给他倒了杯热水,“你到底在说什么?说清楚点!”
小陈双手颤抖地捧着温热的纸杯,试图汲取一点暖意,但效果甚微。他深吸了几口气,才断断续续地开始讲述:
“我……我听了你的话,没走市场后面那条巷子,绕了远路走大路。但是……但是经过中兴路那段,旁边不是有条排水沟吗?平时水都快干了,今晚不知道怎么回事,水漫得到处都是……”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然后……然后我就看到,排水沟里,还有漫上来的积水里,全是鱼!不是活鱼!是死鱼!各种各样的,翻着白肚皮,密密麻麻的!而且……而且它们的样子……”
小陈猛地打了个寒颤,眼神中透出极度的惊恐:“它们的眼睛!它们的眼睛都像是……像是活的一样!死死地盯着我!有些鱼的嘴巴还在动,一张一合的,没有声音,但我觉得……我觉得它们在骂我!在用最难听的话诅咒我!”
明伟的背脊窜上一股凉气。他想起了后巷那条鲤鱼怨毒的眼神。
“我吓得赶紧跑,想离那条水沟远点。”小陈继续说道,呼吸更加急促,“然后……然后我一抬头,就看到……看到月亮……”
他伸手指向窗外,尽管此刻窗外只有厚重的雨云,什么也看不见。
“月亮是红的!像血一样红!就挂在市场那边老房子的屋顶上!那光……那光照下来,地上的积水都像是血水!那些死鱼在血水里泡着……我……我好像还听到有女人的哭声,又尖又细,从水里面传出来……”
小陈的描述让明伟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血月?死鱼?女人的哭声?这已经不是普通的灵异事件了,这简直像是某种邪门的仪式或者灾难的前兆!
“我吓得魂都没了,拼命往这边跑。”小陈带着哭腔,几乎要崩溃,“路上还踩到了什么东西,滑了一跤,摔进泥水里……我感觉……感觉有冰冷的手在抓我的脚踝!我‘啊啊啊’地叫得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土拨鼠,连滚带爬才跑出来!”
明伟紧紧皱着眉头,小陈的样子不像是在说谎,他是真的被吓坏了。而且,他描述的血月和死鱼,与后巷的鲤鱼精、老妇人的警告,似乎隐隐构成了一条诡异的线索。
“你确定……是红色的月亮?”明伟再次确认,虽然他觉得在这种天气看到月亮本身就很离奇。
“千真万确!”小陈用力点头,眼神恐惧而笃定,“那红色……红得让人心里发毛!而且我感觉,那月亮……好像在看着我!”
就在这时,便利店里的灯光猛地闪烁了几下,发出“滋滋”的电流声,明暗不定。货架上的商品影子在墙壁上疯狂舞动,像是群魔乱舞。两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一哆嗦。
灯光稳定下来后,一种更深的寂静笼罩了便利店。连窗外的雨声似乎都变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嗡鸣声。
“明……明伟,你听到了吗?”小陈颤抖着问,紧紧抓住明伟的胳膊。
明伟点了点头,心脏沉了下去。他听到了。那声音不像风雨,也不像机械,更像是什么巨大的活物在呼吸,或者……是什么古老的东西正在苏醒。
“这地方不能待了!”小陈猛地站起来,脸上毫无血色,“我们走吧!报警!或者去找个庙!这里太邪门了!”
“报警?跟他们说什么?说我们看到鲤鱼精和血月,便利店闹鬼?”明伟苦笑,强迫自己冷静思考,“而且外面现在什么情况我们根本不知道,贸然出去可能更危险。”
他走到窗前,撩开百叶帘的一角,小心翼翼地向外望去。
街道依旧空荡,积水映照着昏暗的路灯光,泛着油腻的涟漪。然而,明伟注意到,远处中央市场方向的天空,似乎真的透出一种不祥的、暗红色的光晕,并非灯光,而是一种弥漫在雨云之间的、仿佛渗透出来的血色。是因为城市光污染和特殊天气的巧合,还是……
他的目光向下移动,落在便利店门前不远处的积水洼上。水洼里,似乎漂浮着几片白色的、鳞片状的东西。是鱼鳞?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但清晰的“啪嗒……啪嗒……”声,从便利店的后门方向传来。
那声音像是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正一下下地拍打着金属门板。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店里,却如同擂鼓般敲击在两人的心脏上。
小陈吓得直接缩到了明伟身后,牙齿咯咯作响:“后……后面……有东西!”
明伟的心脏也提到了嗓子眼。他想起了后巷那只山猫,还有那条垂死的鲤鱼。是它们吗?还是……别的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从柜台下面摸出一根平时用来吓唬野狗的棒球棍,紧紧握在手里,一步步向后门挪去。小陈死死抓着他的衣角,像个受惊的影子般跟在后面。
“啪嗒……啪嗒……”
声音还在继续,不急不缓,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规律性。
明伟走到门边,手电筒的光柱颤抖着对准门缝。他犹豫了一下,猛地将眼睛凑近门上的猫眼。
猫眼视野有限,外面一片漆黑。只能隐约看到堆积的纸箱轮廓,以及地上反射的、来自远处路灯的微弱水光。那“啪嗒”声似乎就在门下方。
他咬咬牙,猛地拉开了门上方那个用于通风的小气窗。
一股更加浓烈的、混合着腐烂鱼腥和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与此同时,那“啪嗒”声戛然而止。
明伟用手电筒向下照去。
光线落在门前的湿漉漉的地面上。那里,什么活物也没有。只有一小滩浑浊的积水,以及……几片沾着暗红色血迹的、婴儿手掌大小的、鲜艳的红色鲤鱼鳞片,正静静地躺在那里,在灯光下反射着诡异的光泽。
鳞片边缘还带着一丝丝新鲜的、粘稠的组织液。
而在那摊积水和鳞片旁边,湿漉漉的水泥地上,清晰地印着几个小小的、带着泥污的脚印。
那脚印不像猫,也不像狗。形状有些奇特,爪印分明,带着一种隐秘而矫健的意味。脚印从巷子深处延伸而来,在门口停留,然后又转向,消失在黑暗的巷子另一头。
是那只山猫的脚印!
它刚才就在这里!它在干什么?留下这些染血的鱼鳞,是警告?是标记?还是……某种仪式的一部分?
明伟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猛地关紧气窗,背靠着门板,大口喘着气,棒球棍“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看……看到什么了?”小陈声音发颤地问。
明伟没有回答,他只是指着地上的棒球棍,又指了指后门,脸色惨白如纸。
小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看到了那根掉落的棒球棍,以及明伟脸上从未有过的恐惧。他瞬间明白了,外面的东西,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可怕。
便利店的灯光再次不稳定地闪烁起来,这一次,间隔时间更长,黑暗持续得更久。在明明灭灭的光线中,货架上的影子扭曲拉长,仿佛随时会扑下来。窗外的暗红色光晕似乎更浓了,将雨水都染上了一层血色。
低沉的嗡鸣声越来越清晰,仿佛就在墙外,紧贴着建筑物。
“血月……死鱼……鲤鱼鳞片……山猫脚印……”明伟喃喃自语,破碎的线索在他脑中盘旋,却无法拼凑出完整的图景,只带来更深的迷茫和恐惧。
他和小陈被困在这个小小的便利店里,而外面,一个被血色月光笼罩的、充满未知邪恶的台东市,正缓缓揭开它恐怖的面纱。那古老的传说,似乎不仅仅是传说。作祟的鲤鱼精,捕杀它的山猫精,还有那口充满怨气的古井……一切,都才刚刚开始。
而第二章节的夜晚,注定将在更深的血色的迷踪中,走向不可预测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