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浊腥臭的积水瞬间淹没了脚踝,刺骨的冰冷如同无数细针,透过湿透的裤管直扎骨髓。林明伟和陈家豪(小陈)踉跄着冲进仓库,身后的门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推动,“砰”的一声重重关上,隔绝了前厅那点可怜的惨绿幽光,也将门外那诡异的歌声与敲击声稍微推远,却又将他们彻底投入这片更加浓稠、更加绝望的黑暗之中。
唯一的光源,是明伟手中那颤抖着的手机手电筒。光柱刺破黑暗,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微弱地照亮前方一片狼藉的景象。
仓库里的水比想象中更深,已经没过了小腿肚。水面浑浊不堪,漂浮着大量的泡沫、腐烂的纸箱碎屑、以及更多令人头皮发麻的、鲜艳的红色鲤鱼鳞片。这些鳞片在手电光下反射着油腻诡异的红光,随着水波晃动,像是无数只窥视的眼睛。那股混合着腐烂鱼腥、水草霉烂和铁锈般的血腥气味,在这里浓郁到了极致,几乎凝固成实质,压迫着两人的呼吸,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在吞咽腐肉。
“呕……我……我真服了……”小陈扶着旁边一个浸湿的货架,干呕起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这味儿……简直是人类嗅觉的‘九转大肠’!顶级折磨!”
明伟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将手电光扫向四周。墙壁,尤其是最里面那面,依旧在不断地“沁出”暗红色的水珠,水流如同蜿蜒的血色小蛇,顺着墙面滑落,汇入脚下的积水。那面墙的墙皮剥落得更加厉害,露出的青砖纹路也更加清晰,砖缝间似乎还嵌着深色的、像是水垢又像是干涸血迹的污渍。
低沉的嗡鸣声在这里变得异常清晰,仿佛源头就在这水面之下,紧贴着地板震动。而门外那若有若无的哀婉歌声,也仿佛穿透了门板,丝丝缕缕地钻进耳朵,与嗡鸣声交织,形成一种扰乱心神、催人疯狂的背景音。
“猫……猫呢?你说的那只救世主猫呢?”小陈带着哭腔,声音在空旷潮湿的仓库里激起回音,“不会真被做成‘猫汤’了吧?那我们岂不是来自投罗网的‘配菜’?”
“别吵!”明伟低喝道,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何尝不害怕,不怀疑?那只山猫精是他们现在唯一的、渺茫的希望。如果它不出现,或者它根本无力对抗这古井的怨念,那他们闯入这里,就是加速自己的死亡。
手电光缓缓移动,扫过堆积的货物,扫过渗水的墙壁,扫过漂浮着鳞片的污浊水面。除了令人窒息的死寂和越来越浓的怨念,什么都没有。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再次缓缓淹没上来。
就在这时——
“哗啦!”
一声轻微的水响,从仓库最深处、那面渗水最严重的墙壁角落传来。
两人同时一僵,手电光瞬间聚焦过去。
在水面与墙角的阴影交界处,一圈细微的涟漪正在缓缓扩散。紧接着,一个矫健的、带着灰色斑纹的深褐色身影,悄无声息地从阴影中踱步而出,踏入了手电光的光圈边缘。
正是那只山猫!
它比明伟在后巷惊鸿一瞥时感觉更加神异。它的体型似乎比寻常家猫大上不少,肌肉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深褐色的皮毛在水中并未完全浸湿,反而像是覆盖着一层无形的屏障,水珠顺着光滑的毛尖滚落。它那双绿宝石般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冷静而威严的光芒,瞳孔缩成两条笔直的竖线,正静静地、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看着闯入它“领地”的两个不速之客。
它蹲踞在一个半浸在水中的空木箱上,姿态优雅而沉稳,与周围这污秽、绝望的环境格格不入,仿佛一位置身于污浊战场却纤尘不染的君王。
“喵……”
它没有发出威胁的低吼,只是轻轻地、带着某种奇异韵律地叫了一声。这声音不大,却奇异地穿透了那扰人的嗡鸣和歌声,清晰地传入明伟和小陈耳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抚力量,让他们狂跳的心脏稍稍平复了一丝。
“就……就是它?”小陈瞪大了眼睛,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这位“猫主子”,“看起来是挺帅……但,但它真能搞定外面那些‘阴间玩意儿’?这画风不对啊,人家驱魔都是桃木剑黑狗血,我们靠卖萌?”
明伟没有理会小陈的吐槽,他紧紧盯着山猫精的眼睛。在那双非人的兽瞳里,他看不到野兽的狂野,反而看到了一种深沉的、仿佛历经了无数岁月的智慧和……一丝凝重。
它似乎也在评估他们。
明伟深吸一口气,鼓起生平最大的勇气,向前小心翼翼地挪了一步,尽量让自己的姿态显得没有威胁。他不知道该如何与一只“精怪”交流,只能尝试着开口,声音因为紧张而干涩:
“你……你能帮我们吗?外面……还有这井……我们被困住了。”
山猫精歪了歪头,绿眸中光芒闪烁,似乎在理解他的语言。片刻后,它再次开口,发出的却不是猫叫,而是一种低沉、略带沙哑,仿佛直接在两人脑海中响起的声音!
**“凡人,为何闯入此间?沾染因果,业障缠身。”**
这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意识,带着一种古老而苍凉的韵味。小陈吓得“嗷”一嗓子,差点跳起来:“卧槽!它……它它它说话了?!成精了!真的成精了!这波是‘建国后不许成精’政策的最大漏网之鱼!”
明伟也是心头巨震,但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它能交流!这比预想的最好情况还要好!
“我们不是故意的!”明伟急忙解释,语速飞快,“我们在便利店值班,是那个买烟的老阿嬷……还有后巷你和那条鱼……我们被卷进来的!外面那个敲门的,还有这墙里渗出的水,我们根本逃不掉!”
山猫精的目光扫过明伟,又看了看吓得魂不附体的小陈,眼神似乎缓和了一丝。它抬起一只前爪,优雅地舔了舔,那爪子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寒光。
**“林氏之后?血脉中确有一丝微末的灵性痕迹,难怪能窥见吾与那妖鲤之争。至于另一个……”** 它的目光落在小陈身上,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嫌弃?**“浊气过重,灵台蒙尘,标准的‘肉盾’体质,易招邪祟。”**
“啊?我?肉盾?”小陈一脸懵逼,随即反应过来,哭丧着脸,“不是吧阿sir?我玩游戏当t(坦克)就算了,现实里也要当吸引火力的?这待遇差距也太大了吧!”
明伟没空理会小陈的悲愤,他捕捉到了山猫精话里的关键信息:“林氏之后?灵性痕迹?您认识我的祖先?”
山猫精没有直接回答,它从木箱上轻盈地跳下,落在积水中,水面只微微荡漾,仿佛它的体重轻如无物。它踱步到那面不断渗水的墙壁前,伸出爪子,轻轻触碰了一块湿润的青砖。
**“此井,名曰‘锁怨’。并非天然形成,乃百年前,东瀛术士为镇压此地泛滥水患及一尾初开灵智、却性情暴虐嗜血的妖鲤,强行拘束方圆水脉怨气与地底阴煞而成。以煞止煞,饮鸩止渴。”**
它的声音在两人脑海中回荡,带着历史的沉重。
**“术士布下‘七苦缚灵咒’,以七种蕴含极致痛苦的亡者遗物为引,将妖鲤连同此地积累的无数水怨一同封入井底,欲借怨灵相互撕扯消磨其凶性。然,岁月流转,封印渐松,怨气非但未消,反而交融变异,愈发污秽强大。那妖鲤残魂,更是在这极致怨念中异变,成了如今这般不鱼不鬼、执念滔天的‘鲤鱼祟’。”**
手电光下,山猫精的爪子划过青砖,砖面上那深色的污渍仿佛活了过来,隐隐有暗红色的流光闪过。
**“吾乃此地山灵一缕,受当年术士所托,世代看守此井,防止怨气外泄,并在妖鲤彻底失控时,将其诛灭。然,此次异动远超以往。血月凌空,阴煞暴涨,那鲤鱼祟借机冲击封印,更以邪术蛊惑操控了附近游荡的‘盆婆’(指那个顶盆的老妇怨灵),为其爪牙,汲取生魂怨念,加速破封。”**
“盆婆?那个买烟的老阿嬷……不,那个顶木盆的黑影?”明伟恍然大悟,难怪她觉得诡异,“那……那歌声和死鱼……”
**“是‘惑心渔鼓’与‘怨鳞标记’。”** 山猫精解释道,**“盆婆敲击其本命木盆,发出惑乱心神之音,削弱生灵意志,便于怨气侵蚀。而那妖鲤散落的鳞片,附着其怨念,凡沾染者,皆会被其锁定,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无论逃至何处,都会被怨灵追踪、纠缠,直至魂魄被吞噬,成为其破封的养料。”**
它转过身,绿眸再次看向明伟和小陈,眼神变得锐利:**“尔等身上,已沾染浓烈怨鳞之气,更有井水浸体,邪咒已如附骨之疽。即便此刻逃离,不出三日,亦会精神枯竭,魂魄离体,或被盆婆勾走,或化为井中新的怨灵。”**
这话如同死刑判决,让小陈彻底瘫软在水中,面无人色:“三……三天?寄!彻底寄了!我连花呗还没还完呢……”
明伟也是手脚冰凉,但他从山猫精的话中听出了一线生机:“您告诉我们这些……是不是有办法救我们?有办法彻底解决这口井?”
山猫精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落在那面渗水的墙壁上,绿眸中闪过一丝复杂。
**“有。但,九死一生。”**
**“封印核心,位于井底。需有人潜入,以蕴含纯阳破邪之力的器物,摧毁作为咒物核心的‘鲤魄珠’,并加固七苦缚灵阵的阵眼。如此,方可净化怨气,将那鲤鱼祟彻底打回原形,魂飞魄散。”**
它看向明伟:**“汝身具微末灵性,或可勉强承受井底阴煞侵蚀片刻。吾可授汝一道‘辟水清心咒’,助你暂时抵御怨念冲击,指明道路。但能否找到鲤魄珠并摧毁之,能否在阵眼反噬下存活,全看汝之意志与造化。”**
“潜……潜入井底?”明伟看着那面不断渗出暗红水流的墙壁,想象着墙后那幽深、污秽、充满了无数怨灵的古井,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让他几乎无法呼吸。那根本不是潜水,是自杀!是主动跳进地狱的最深处!
“我……我去?!”小陈也惊呆了,随即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我游泳只会狗刨!下去就是给鲤鱼精加餐!而且还是‘外卖上门’服务!明伟,这……这难度太高了!我们还是想办法冲出去,找个大师……”
**“来不及了。”** 山猫精打断他,声音冰冷,**“血月当空,阴气最盛。子时三刻(约午夜11点45分),便是封印最脆弱之时,亦是那鲤鱼祟力量巅峰,试图彻底冲破束缚之时。届时,怨气将如决堤洪流,席卷方圆数里,所有生灵,皆难逃被侵蚀、异化或吞噬的下场。尔等,是距离最近、且身负标记的‘祭品’,首当其冲。”**
它抬起爪子,指向那面墙:**“此墙之后,并非实体砖石,乃是封印扭曲空间形成的屏障。如今屏障已弱,吾可暂时撕开一道缺口,送汝入井。这是唯一,也是最后的机会。”**
时间仿佛凝固了。仓库里只剩下污水的流淌声、那无处不在的嗡鸣与歌声,以及两人粗重得如同风箱般的喘息。
明伟的脸色惨白,汗水混合着冰冷的井水,从额头滑落。他看着那面如同通往地狱入口的墙壁,脑海中闪过父母的面容,平凡的生活,以及对死亡的极致恐惧。
下去,九死一生。不下去,十死无生,还会连累无数人。
小陈抓住他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和恳求:“明伟……别……别去!我们一定还有别的办法……说不定……说不定等天亮……”
明伟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那污浊腥臭的空气,再睁开时,眼中虽然依旧充满了恐惧,却多了一丝决绝。
“我……我去。”
他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哈?!”小陈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你疯了?!你真要当这个‘孤勇者’?下面那是新手村该去的地方吗?!”
明伟没有看他,而是直视着山猫精:“告诉我该怎么做。辟水清心咒,还有……需要什么器物?”
山猫精绿眸中闪过一丝赞赏,它抬起爪子,一道微弱的、带着暖意的白光从它爪尖射出,没入明伟的眉心。
**“咒文与路径,已印入汝心。时机一到,自会显现。至于纯阳破邪之物……”** 它的目光扫过仓库,最终落在小陈脖子上挂着的一个小小的、红绳系着的金属物件上——那是一个劣质的、表面有些磨损的仿古五帝钱挂坠,是小陈之前旅游时图便宜买的。
**“此物虽粗劣,然常年佩戴,沾染一丝生人阳气,形制亦有镇煞之意。或可一用。”**
小陈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挂坠:“这……这地摊货能行?我怕它下去就直接‘分解装备’了啊!”
“给我。”明伟伸出手,眼神不容置疑。
小陈看着明伟视死如归的表情,又看了看那只神秘莫测的山猫精,最终一咬牙,哆哆嗦嗦地把挂坠解下来,塞到明伟手里:“兄……兄弟,靠你了!你要是能活着回来,我……我包你一年奶茶!不,三年!”
明伟紧紧攥住那枚带着小陈体温的、微不足道的五帝钱挂坠,感受着脑海中多出的那段玄奥晦涩的咒文信息。他看向那面渗水的墙壁,感觉它仿佛活了过来,如同一只巨大的、正在缓慢蠕动的心脏,每一次“沁水”都是一次搏动。
山猫精走到墙前,周身开始散发出淡淡的、银白色的光晕。它抬起双爪,对着墙壁虚划,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力量在凝聚、撕裂。那面青砖墙壁开始如同水面般荡漾起来,发出“嗡嗡”的震颤声,渗出的水流变得更加急促,颜色也愈发暗红。
**“准备好,凡人。阴阳道途已开,踏过去,便是黄泉比良坂。是生是死,且看汝之决意与天意。”**
山猫精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肃穆。
明伟最后看了一眼吓得面无人色、却又眼含担忧的小陈,对他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帮我……照顾我爸妈。”
说完,他不再犹豫,在心中默念那刚刚获得的、生涩无比的“辟水清心咒”,感受着一丝微弱的暖流从丹田升起,勉强护住心神。然后,他紧握着那枚五帝钱挂坠,向着那面如同地狱之口般荡漾、扭曲的墙壁,迈出了脚步。
一步踏出,仿佛穿越了某种粘稠的、冰冷的界限。周围的景象瞬间模糊、扭曲,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瞬间吞噬了手电筒的光,也吞噬了他的身影。只有那低沉邪恶的嗡鸣和哀婉的歌声,在耳边骤然放大,如同万鬼齐哭。
小陈眼睁睁看着明伟消失在墙壁之中,那荡漾的波纹迅速平复,只剩下依旧在不断渗水的青砖墙面。他腿一软,彻底瘫坐在冰冷的污水中,喃喃自语:
“完了……这下真成‘单刷副本’了……明伟,你小子……可千万别‘落地成盒’啊……”
仓库里,只剩下山猫精身上散发的微弱银光,映照着小陈绝望的脸,以及那面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通往无尽恐怖的古井之壁。第五章的阴阳道途,在决绝的踏入中,拉开了最终决战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