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庆平心里则是另一番滋味。他固然也有些失望,毕竟妻子考上大学,他脸上也有光。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一种是对妻子考不上大学时的心疼,另一种是妻子能在家里安心陪他过日子的踏实感。
他骨子里是个传统的男人,他渴望的家庭是女主内男主外,他喜欢张明月的自信大方,他希望妻子优秀走出去,满足他的虚荣心。但他又渴望妻子能一直在身边,和普通的家庭主妇一般操持着他的一切。
而张明月,则是被巨大的失落、不甘和怨愤紧紧包裹着。她把自己关在屋里,谁也不想见。
她一是气,气平时在学校里表现、资历似乎都不如自己的高玉玲,竟然考上了,而自己却名落孙山。这让她觉得颜面扫地,尤其是在那些知道她志在必得的同事面前。
二是恨,她固执地将落榜的原因,大半归咎于高考前夜,李寡妇那场不顾颜面、闹得人尽皆知的撒泼!她觉得就是那场闹剧,扰乱了她的心神,影响了她的临场发挥。这股邪火在她心里左冲右突,憋得她五脏六腑都疼,咽不下去,也暂时找不到出口发泄。
这天晚上,为了缓和气氛,也为了安慰妻子,李庆平特意嘱咐母亲做了一桌子好菜,有鱼有肉,算是家里能拿出的最高规格了。昏黄的灯光下,饭菜的热气氤氲着,却驱不散那股无形的压抑。
李庆平夹了一筷子红烧肉放到张明月碗里,声音带着刻意放缓的温柔:“明月,别想那么多了,一次没考上没什么大不了的,咱先吃饭,身体要紧。”
李寡妇也难得地配合着儿子,扯出一个不算自然的笑,顺着话头说:“就是就是,考不上咱就不上了呗!大学生有啥好的,听说毕业了还得服从分配,指不定分到哪个山沟沟里去呢!在家安安稳稳的多好!”
她本意是想安慰,但这话听在张明月耳朵里,却格外刺耳,仿佛是在嘲讽她的失败。
张明月握着筷子的手指紧了紧,指节有些发白。她没有动那块肉,猛地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李庆平,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庆平,我想好了,我明年还要考!”
这话一出,饭桌上瞬间安静了。
李寡妇夹菜的动作僵在半空,嘴巴微张,有些懵了。还考?她没想到儿媳妇这么执着。
李庆平也是一愣,但看着妻子那倔强而坚定的眼神,他几乎是立刻就点了头,语气甚至带着鼓励:“好!考!明年咱接着考!我相信你的实力,今年肯定是运气不好,考前又……又没休息好。明年准备充分点,肯定能考上!”他下意识地避开了他娘闹事这个敏感点。
李寡妇这下可急了。她把筷子往桌上一放,声音也拔高了:“还考?明年还考?那得等到啥时候去?”她心急抱孙子,也顾不得委婉了,“明月啊,不是娘说你,这女人啊,最重要的还是家庭!你看你跟庆平结婚也大半年了,这肚子一直没动静……娘这心里急啊!你要考也行,娘不拦着,那今年你们抓紧点,赶紧怀上,生了孩子,明年你爱考啥考啥,娘保证一句话不多说,还帮你带孩子!”
“生孩子”这三个字,像一根导火索,瞬间点燃了张明月心中积压已久的所有委屈、愤怒和不甘!
她“啪”地一声把筷子拍在桌上,猛地站起身,胸口剧烈起伏,指着李寡妇,声音因为激动而尖利颤抖:“生孩子?生什么孩子!我现在不想要孩子!我就是要上学!我告诉你,我今年没考上,就是因为你!要不是你高考前闹那一出,影响了我的发挥,我会考不上吗?就是你影响了我!是你毁了我的前程!”
她终于把憋在心里的话吼了出来,眼泪也跟着夺眶而出。
李寡妇被儿媳妇这突如其来的指控和泼天怒火给骂懵了,随即一股更大的怒火冲了上来。好啊,自己没本事考不上,还敢赖到她头上?
她顿时拿出了农村婆子撒泼耍横的款,也“噌”地站起来,拍着桌子骂道:“放你娘的屁!你自己没那金刚钻,怪得了谁?还赖上我了?我告诉你张明月,进了我李家的门,就得守我李家的规矩。生孩子传宗接代是天经地义!哪家的女人进门不生孩子的,你想不要孩子就去上学?我告诉你门都没有!”
婆媳俩如同斗鸡般对峙着,一个满腹诗书却气急败坏,一个粗俗泼辣却蛮横有理,吵得不可开交。李庆平夹在中间,劝完这个哄那个,急得满头大汗,却根本压不住火势。
张明月哪里是经过农村骂战的李寡妇的对手?几个回合下来,就被李寡妇那些粗鄙却直击要害的骂词气得浑身发抖,眼前阵阵发黑。
她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咙,所有的委屈、愤怒和绝望交织在一起,让她再也无法在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里待上一秒。
“我……我跟你们没什么好说的!”她带着哭腔吼了一句,猛地转身就想冲回卧室。
然而,就在她转身抬步的瞬间,或许是情绪过于激动,或许是连日来郁结于心、茶饭不思导致身体虚弱,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猛地一黑,整个人就像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倒了下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失去了知觉。
“明月!”
李庆平的惊呼和李寡妇的尖叫同时响起。刚才还吵嚷不休的饭桌旁,瞬间乱作一团。
张明月直挺挺地晕倒在地,站着的两人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顾得上刚才的争吵。
李庆平一个箭步冲上前,蹲下身,颤抖着唤了两声“明月”,见她毫无反应,脸色苍白如纸,心更是沉到了谷底。他也顾不上多想,一把将张明月打横抱起,对着还愣在原地、脸色变幻不定的李寡妇吼了一句:“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卫生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