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庆平胸膛剧烈起伏着,他内心深处,一种初为人父的喜悦情绪,刚刚冒头就被张明月这冰冷的话语狠狠践踏。
“明月,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呢,你这是往我心口上捅刀子啊。”
这是他的骨血,是他李庆平的血脉延续,尤其是在与杨柳那段彻底失败的婚约之后,这个孩子的到来,仿佛是对他选择张明月的感情一种迟来的肯定和慰藉。
然而,他看着张明月苍白脸上那决绝而脆弱的神情,看着她眼中深不见底的悲伤,那冲到嘴边的斥责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想起了母亲无休止的吵闹,想起了张明月高考失利后的崩溃,想起了这个家摇摇欲坠的现状。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此刻任何激烈的言辞都可能将张明月,连同她腹中那个他其实在意的小生命,推向更危险的境地。
他缓缓坐回床边的凳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而理智:“明月,”他伸手,想握住她冰凉的手,却被她猛地躲开,他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顿了顿,才继续道,“我明白你的心情,妈之前是过分,家里也……也确实有很多问题。但你刚醒,情绪激动,身体也虚,咱们不要这么快做决定,好吗?”
他观察着张明月的反应,见她只是偏着头默默流泪,没有立刻反驳,便趁热打铁,放低了姿态,甚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恳求:“我们好好想想,再想想好吗?这是大事,这关系到一条小生命。我答应你,如果你……如果你经过深思熟虑,真的不想要,我……我会尊重你的决定。”
李庆平这番以退为进的话,像一阵微风吹皱了张明月死水般的心湖。她确实被“尊重你的决定”这几个字触动了一下。
她抬起泪眼,审视着李庆平,他脸上带着焦灼和疲惫。或许,他也不是完全不能沟通。毕竟,这也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哪怕是在如此不堪的境地下到来,那种源自母性的、本能的悸动和犹豫,也在她心底悄然滋生。
她最终没有说话,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李庆平“再想想”的提议。这微小的让步,让李庆平暗暗松了口气。
医生进来又嘱咐了些怀孕初期的注意事项,无非是注意休息,加强营养,情绪稳定之类。李庆平听得认真,一一记下。两人一路无话地回到了家。
一进家门,眼前的景象让张明月恍惚了一下。李寡妇竟真的杀了她宝贝的那只老母鸡,厨房里飘出久违的浓郁鸡汤香气。见到他们回来,李寡妇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搓着围裙迎了上来,脸上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容。
“明月回来啦?快,快进屋歇着!走了这一路累不累?头晕不晕?”她小心翼翼地去扶张明月的胳膊,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鸡汤马上就好,妈给你盛一碗,好好补补!”
张明月身体僵硬地被李寡妇搀扶着坐下,看着她忙前忙后,端来一碗热气腾腾、撇净了浮油的鸡汤,甚至用勺子轻轻搅动,吹着气,递到她嘴边:“来,小心烫。”
这前所未有的待遇,这三百六十度大转弯的态度,非但没有让张明月感到丝毫温暖,反而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得她浑身不自在。
她清楚地知道,这一切的呵护备至,这突如其来的“婆媳和睦”,都建立在她肚子里那块突如其来的肉上。
李寡妇还在絮絮叨叨:“明月啊,以前是妈不对,妈老糊涂,说话不中听,你别往心里去。从今往后,你什么都别操心,想吃啥喝啥就跟妈说,妈一定给你弄来!你就安安心心养胎,给我们老李家生个健康的大胖小子,啊?”
“大胖小子”四个字像魔咒一样,瞬间击碎了张明月心底刚刚升起的那丝因鸡汤而泛起的微弱暖意。她看着李寡妇那双因期待而发亮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丝毫对她张明月这个“人”的关心,只有对她作为生育机器功能的重视和期盼。
一股强烈的厌恶和恶心从心底涌起。她快步跑到门外,猛地一阵呕吐。
张明月吐完,看着身边一脸紧张的李庆平和李寡妇,她心想凭什么要为了满足别人的期望,而牺牲掉自己的前程和未来!看着递过来的汤勺,她猛地偏开头,避开了,声音冰冷:“我没什么胃口,先回房躺会儿。”
说完,她不顾李寡妇瞬间僵住的笑容和李庆平蹙起的眉头,起身径直走向卧室,将那碗承载着沉重期望的鸡汤,和身后那令人窒息的和解假象,统统关在了门外。
卧室里,张明月靠在卧室门上,听着外面李寡妇压低声音对李庆平抱怨“我这么伺候她还不行吗,我都给她认错了,还要让我怎么样啊……”。
她的手不自觉地抚上依然平坦的小腹,那里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却又仿佛承载了千钧重负。
第二天一早,张明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强打起精神,用不能质疑的语气对李庆平,以及随后跟进来的李寡妇郑重声明:“我怀孕这件事,谁也不能往外说,尤其是大院里的人。”
李庆平眉头微蹙,在他看来,这是喜事,传出去既能堵住一些关于他们夫妻不和的闲言碎语,算是情理之中。但他看着张明月异常坚持的眼神,想到她先前那句“不想要”的决绝,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能含糊地点头:“……行,听你的,先不说。”
出乎张明月意料的是,李寡妇闻言,脸上非但没有一丝不情愿,反而露出一种“深得我心”的神秘表情。
她高兴的一拍手,压低声音道:“对对对!不能说不!明月啊,你这可算是想到妈心坎里去了!咱们老家就有这讲究,怀胎头三个月,胎神不稳,得捂着,不能张扬,说破了怕对孩子不好!这是老规矩,得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