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说越觉得自己发现了真相,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幸灾乐祸和鄙夷的神情:“说不定啊,秦营长心里早就急得不行了,只是摊上这么个不下蛋的母鸡,没办法罢了!哼,当初看着多风光,原来是个绣花枕头!”
这恶意的揣测,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张明月心中那团复杂难言的情绪。她先是愕然于婆婆的刻薄,随即,一种带着异样的“胜利感”,竟悄然从心底滋生出来。
是啊,杨柳结婚一年了,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而自己,结婚没多久就怀上了。李寡妇的话虽然难听,但……万一真的是杨柳身体有问题呢?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迅速扎根、蔓延。她想起了当初秦晏秋拒绝她劝告时那冰冷决绝的眼神,想起了杨柳如今越发自信从容的模样,一股压抑已久的、隐秘的报复快感涌了上来。
看吧,秦晏秋,你当初为了她那样对我,现在知道了吧?你娶回家的,可能是个连孩子都生不出来的女人!而我,才是能为你、为任何男人延续香火的那一个!
这种基于贬低他人而获得的优越感,虽然扭曲,却异常有效。它巧妙地掩盖了她当初是被医生的警告吓破了胆、是被李庆平母子的算计逼得不得不屈服的事实。
她不再去回想自己曾经的痛苦挣扎,而是将这一切“顺利”怀孕,归功于自己身体的“争气”和“正常”。
她甚至都没发现自己是什么时候被李寡妇的种种言行给同化的,连自己的内心都认同了李寡妇的话。
她轻轻抚摸着自己微凸的小腹,那里不再仅仅是她痛苦的源泉,更仿佛成了她胜过杨柳的、活生生的证据。
一丝几不可察的得意笑容在她嘴角转瞬即逝。她没有附和婆婆的刻薄话,只是低下头,默默扒了一口饭,语气带着一种隐隐的骄傲,别扭的轻声说:“妈,别说了,吃饭吧。不要胡说人家的事情,孩子……总会有的,迟早的事。”
她终于为自己找到了一个能够心安理得接受这个孩子的理由。不是出于爱,不是出于期待,而是出于一种畸形的比较心理和“我比她强”的虚假胜利。
怀孕近四个月,自从张明月同意留下这个孩子后,李寡妇就如同被放出笼子的鸟儿,浑身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迫不及待的喜悦。
她对着镜子,特意换上了一件半新的、带点暗红色的罩衫,拢了拢梳得油光水滑的头发,昂首挺胸地走出了家门。她要把这憋了足足快四个月的天大喜讯,告诉大院里每一个认识和不认识的人。
小广场,她一边慢悠悠地搓洗衣物,一边对着旁边洗菜的军属,声音洪亮得生怕别人听不见:“哎呀,我们家明月怀孕了,就是身子弱,这怀了孕可遭罪了,前三个月吐得那叫一个厉害,我看着都心疼!现在总算稳当了,可得好好补补!”
家属院的小广场上,她抱着刚买回来的菜,遇见相熟的老姐妹,立刻停下脚步,脸上的皱纹都笑成了菊花:“他婶子,跟你说个喜事!我们家明月,怀上啦!都四个月了!瞧我这忙的,就盼着我那大孙子平平安安落地呢!”
就连去服务社买瓶酱油,她也能跟售货员唠上两句:“给我拿瓶好点的醋,我们家儿媳妇怀孕了胃口刁,就爱吃点酸的!酸儿辣女嘛,我看我这大孙子准没错!”
她一口一个“大孙子”,叫得无比顺溜自然,仿佛已经通过某种神秘渠道确认了胎儿的性别。那喜气洋洋、志得意满的劲儿,几乎要冲破家属院的上空。
而刘婆子也终于知道了当初她那欲言又止的喜事是什么。
面对她的热情宣告,众人自然是纷纷送上恭喜和祝福。
“恭喜啊李婶!盼了这么久,总算如愿了!”
“明月老师有福气,李营长更是好福气!”
“到时候摆满月酒,可别忘了请我们喝一杯!”
然而,等她心满意足地走远,那堆满笑容的脸刚一背过去,身后的议论便悄然响起。
“瞧把她给得意的,这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呢,就一口一个大孙子叫上了。”
“就是,万一要是个闺女,看她这架势,还不得把房顶给掀了?”
“可不是嘛,老思想了,就认准儿子。不过看她家那儿媳瘦瘦弱弱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如她的愿……”
“等着瞧吧,要是生个女儿,李家怕是有得闹腾呢。”
这些压低了声音的议论,带着几分看热闹的戏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飘散在空气中,却丝毫传不进李寡妇那被喜悦填满的耳朵里。
无论如何,李寡妇这毫不掩饰的喜悦,确实给李家带来了一段难得的平静时光。张明月虽然对婆婆那“大孙子”的称呼暗自皱眉,但经历了前期的剧烈冲突和后来的自我说服,她也选择了默许和接受。
孕吐减轻,身体舒适了些,加上李寡妇此刻将她当作“功臣”一般小心伺候,饮食起居照顾得无微不至,她也乐得享受这份短暂的安宁。
偶尔,她甚至会下意识地抚摸着小腹,心里掠过一丝模糊的期待,以及那种“我比杨柳强”的隐秘快感。
李庆平更是松了一口气。家里不再鸡飞狗跳,母亲笑容满面,妻子情绪稳定,这对他而言就是最大的好消息。走在部队里,连相熟的战友都拍着他肩膀打趣:
“李营长,最近人逢喜事精神爽啊!走路都带风!”
“瞧你这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这要当爸爸了,看把你给高兴的。”
李庆平每次都哈哈一笑,痛快地应承下来:“是啊是啊,到时候请兄弟们喝酒!”那笑容里,有即将为人父的些微喜悦,更有摆脱了家庭纷扰的轻松。
他甚至也开始不自觉地在心里勾勒一个胖小子的形象,毕竟,母亲天天在耳边念叨,难免不受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