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庆平闻言,眉头立刻蹙了起来。他接过母亲递过来的水杯,并没有喝,只是握在手里,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娘,您怎么又琢磨这个?现在医院有规定,不允许查胎儿性别,这是违法的。”
他顿了顿,看着母亲那瞬间黯淡下去的脸色,又补充道,“再说了,这是我第一个孩子,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是我的孩子,我都喜欢。您就别整天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他这话说得在情在理,也符合他军人的身份和新时代的思想。可听在李寡妇耳朵里,却如同冷水浇头。
她脸上的皱纹瞬间挤成了一团,带着委屈和不甘,声音也不自觉地拔高了些:“啥叫有的没的?这怎么是有的没的?咱老李家就你一根独苗,当然最好是生个男孩,传宗接代,顶门立户。女孩……女孩终究是别人家的人。你就不能……不能想想办法,找找人,托托关系,悄悄问一声?也好让娘心里有个底,提前准备准备啊!”
她越说越激动,仿佛儿子不答应,就是断了老李家的香火。
李庆平看着母亲这副执迷不悟、甚至想怂恿他违反规定的样子,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把水杯“咚”地一声放在灶台上,声音不大,却一脸严肃:“娘!我跟您说过多少次了,国家明令禁止。这是原则问题,而且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重男轻女?男女平等是国家提倡的,男孩女孩都一样。您这种落后思想,得改改了!”
他刻意加重了“落后思想”几个字,像几记无形的耳光,扇在李寡妇脸上。他又想起了之前母亲散布流言惹出的麻烦,语气更加严厉:“您要是再整天琢磨这些,出去乱说,惹出什么事来,影响到我的工作,那我可真没办法了。”
最后这句带着明确警告意味的话,像一根针,瞬间戳破了李寡妇刚刚鼓起来的气焰。她张了张嘴,还想争辩什么,可看到儿子那冷硬的、没有丝毫商量余地的眼神,想到他之前说的“送回老家”的威胁,到底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那股不甘和委屈化作一股浊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憋得她脸色发青。她悻悻地转过身,拿起抹布用力擦着已经干净的灶台,不再吭声,但那垮下去的肩膀和僵硬的背影,无不显示着她内心的极度不满和失落。
李庆平看着母亲这副样子,心里也有些烦躁,但他深知母亲的脾气,知道不能再退让,否则只会让她变本加厉。他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厨房。
这件事似乎就这么过去了。李庆平以为自己的警告起了作用,张明月更是压根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出。
然而,过了几天,一个看似平常的下午,李寡妇却突然领了一个面生的妇人到家里来。那妇人约莫五十多岁,穿着件半旧的藏蓝色罩衫,头发在脑后挽了个髻,眼神有些飘忽,看人时总带着一种打量和探究的意味。
“明月啊,这是娘以前在老家就认识的王婶子,正好来这边走亲戚,娘请她来家坐坐。”李寡妇脸上堆着笑,向张明月介绍,那笑容却有些勉强,眼神躲闪,不敢与儿媳对视。
张明月虽然觉得有些突然,但出于礼貌,还是客客气气地招呼了那位王婶子,给她倒了水,拿了瓜子。那王婶子话不多,只是笑眯眯地上下打量着张明月,尤其是她的肚子,目光像是带着钩子,看得张明月浑身不自在,但又不好说什么。
李寡妇则显得异常热情,围着那王婶子转,不停地问东问西,说的却都是些家长里短、不着边际的话。张明月听着无聊,加之身体容易疲倦,坐了一会儿便借口要备课,起身回了里屋。
她在里屋隐约能听到外面婆婆和那王婶子压低了声音的交谈,断断续续,听不真切,似乎还夹杂着一些关于“肚子”、“形状”、“胎动”之类的词语。她心里掠过一丝疑惑,但孕期的惫懒让她没有深想,只当是农村老太太之间的寻常唠嗑。
约莫过了个把小时,那位王婶子便起身告辞了。李寡妇殷勤地将人送到院门口,两人又在门口低声嘀咕了几句,张明月透过窗户,看到李寡妇塞了什么东西到那王婶子手里。
等李寡妇再转身回屋时,张明月明显感觉到,婆婆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之前那热情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沉的低气压。她脸色铁青,嘴唇紧抿,看也不看张明月一眼,径直走到床边,鞋也不脱,就那么直挺挺地、面朝里躺了下去,还把被子蒙住了头。
张明月愣了一下,试探着叫了一声:“娘?您不舒服吗?”
被子里传来一声沉闷的、带着怒气的哼声,再无下文。
张明月皱了皱眉,心里也有些来气。这又是闹哪一出。自己好心招待了她的客人,她倒摆起脸色来了。想起之前因为她胡说八道,自己不得不去杨柳家低三下四道歉的委屈,张明月心里那点本就未消的芥蒂又泛了上来。她懒得再理会,转身继续看自己的书。
晚上李庆平回来,见厨房冷锅冷灶,母亲躺在床上,也觉得奇怪。他走到床边,耐着性子问了句:“娘,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还是谁惹您生气了?”
李寡妇猛地掀开被子,坐起身,眼睛红肿,像是哭过,她恶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又怨毒地瞟了一眼外屋的张明月,声音沙哑地吼道:“我没事,死不了!不用你们管!”说完,又重重地躺了回去,用后背对着儿子。
李庆平被她这无名火冲得一愣,以为她可能是在外面跟谁生了闲气,或者又是哪里不痛快了。他工作一天也累,见母亲只是耍脾气,并非真的生病,也就懒得再多问,随口敷衍地哄了两句“别气了,好好休息”,便也算了。
在他看来,母亲时不时闹点小性子,已是常态,只要不出去惹是生非,关起门来闹腾,他也懒得深究。
至于张明月,更是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她对李寡妇早已失望透顶,只要对方不主动来找茬,她也乐得清静。婆婆心情不好,饭也不做了。没关系,她自己能动手,或者让李庆平去食堂打饭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