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月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意识像是沉在深不见底的浑水里。直到一股巨大的饥饿感,才将她从那片混沌的黑暗中托举了出来。
她缓缓睁开眼,屋子里光线昏暗,分不清是午后还是傍晚。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到自己有些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脏在耳膜里“咚咚”擂鼓的声音。
她试着动了动,浑身像是被拆散重组过一样,酸软无力,尤其是小腹,那种睡前的闷胀感并未完全消失,反而变成了一种闷闷的钝痛感。
“庆平……娘……”她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没有人回应。家里安静得可怕,仿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饥饿驱使着她,她撑着绵软的手臂,试图坐起身。这一动,身下传来一种异样的、湿漉漉的凉意。她没太在意,只当是孕期正常的事。她摸索着掀开被子,双脚落地,正准备站起来去厨房找点吃的
目光无意间扫过刚才躺卧的位置,昏暗的光线下,浅色的床单上,那一大片刺目的、已经半干涸的暗红色血迹,像一把小刀,一下子刺痛了她的眼睛。
张明月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她僵在原地,眼睛死死地盯着那片血迹,仿佛不认识那是什么。呆愣几秒钟后,巨大的恐惧才猛地刺穿了她麻木的神经。
血!
她猛地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穿着睡觉时的宽松棉裤,蓝色的布料在昏暗光线下,看不出什么异常。她颤抖着手,下意识地往腿间摸去——触手是一片湿冷黏腻!抬起手,指尖上赫然沾染着已经有些发暗的、令人触目惊心的红色。
“啊——!!!”
一声凄厉的、不似人声的尖叫,猛地从她喉咙里迸发出来,撕破了满室的死寂。她浑身开始发抖,一丝力气也使不出来。
孩子!她的孩子!
她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手脚冰凉,连牙齿都在不受控制地打颤。突然,她像疯了一样,跌跌撞撞地冲出卧室,嘶哑着声音哭喊:“来人啊,救命!娘!庆平!有没有人啊!”
空荡荡的堂屋和厨房,回应她的只有冰冷的墙壁和自己的回声。李寡妇不知去了哪里,李庆平也还没有回来。
无助和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她不能坐以待毙,她得找人救她,救她的孩子。
求生的本能支撑着她虚弱不堪的身体,她踉跄着扑向院门。双腿软得如同棉花,每迈出一步都像是踩在云端,眼前阵阵发黑,小腹那空洞的坠痛感因为她的动作而变得更加清晰。她死死咬着下唇,用疼痛逼迫自己保持清醒,不能晕过去!绝对不能!
“吱呀——”一声,她费力地拉开了院门。
胡同里空无一人,只有几片枯黄的树叶被风卷着,在地上打着旋儿。天色灰蒙蒙的,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这个时间,天气又冷,大部分人都猫在家里取暖,街上罕见人迹。
“救命……救救我……”她朝着空荡荡的胡同发出微弱的呼喊,声音被风吹散,连她自己都听不真切。
巨大的恐惧和身体的极度虚弱,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她扶着冰冷的墙壁,一步一步,如同一个蹒跚学步的婴儿,又像一个即将破碎的瓷偶,艰难地朝着胡同口挪去。她希望能遇到一个路过的人,任何一个都好。
可是,没有。视线所及,只有寂静的房屋和冰冷的街道。绝望如同冰冷的湖水,一点点漫过她的头顶。她感觉身体的力气正在飞速流逝,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嗡嗡作响。
终于,在几乎要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看到了最近的一户邻居家紧闭的院门。那扇门,成了她眼中最后的、唯一的希望。
她用尽身体最后一丝力气,扑到了那扇门前。抬起如同灌了铅的手臂,用尽力量,朝着那木门,敲了下去——
“咚……咚……”
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甚至不如风吹动门环的声响大。
但这,已经是她能做出的全部努力了。
手臂无力地垂下,黑暗如同潮水般彻底吞噬了她的意识。在彻底陷入无边无际的冰冷和寂静之前,她最后的感觉,是身下那股无法抑制的、温热液体涌出的粘稠触感,以及一个破碎的念头:我的孩子……
等张明月的意识再次从黑暗深渊里挣扎上来的时候,最先恢复的是听觉,有个滴滴滴的仪器的声音。然后,是嗅觉,一股消毒水气味,钻进她的鼻腔。
她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眼前先是模糊的光晕,渐渐聚焦。雪白的天花板,旁边挂着的半瓶淡黄色液体,透明的管子连接着她手背上的胶布……最后,她看到了坐在床边一脸担忧的李庆平。
“庆平……”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能发出一点气音。
李庆平看着张明月睁开眼,他惊惶未定的看着她,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欣喜:“明月,明月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肚子呢还疼吗?”
他连珠炮似的问题,让张明月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肚子……对,肚子!
一个激灵,她猛地挣脱李庆平的手,不顾手背上针头的刺痛,两只手颤抖着、急切地摸向自己的腹部。
当掌心接触到那依然圆润、隆起的弧度时,她提起的心,才像一块巨石,缓缓地、带着余悸地落回了原处。孩子……还在……
“孩子,孩子没事……”她喃喃着,像是确认,又像是安慰自己,“太好了,我的孩子还在……”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浸湿了枕套。
李庆平看着她这副样子,心疼得无以复加,他重新握住她的手,力道轻柔了许多,声音也沙哑得厉害:“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你别怕,孩子保住了,你也……你也挺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