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张父重重地哼了一声,怒火似乎消散了一些,但语气依旧生硬:“既然跟了你,你就得负起责任,以后……好好待她。要是再让她受这样的委屈,我饶不了你!”
“是,爸,我知道,我一定会的。”李庆平连连保证,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这一关,暂时算是过去了。
而病房内,张明月在母亲温暖而熟悉的怀抱里,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之后,积压在心头的巨石仿佛被泪水冲开了一道缝隙。她抽噎着,断断续续地将事情的所有告诉了母亲。
说到孩子可能发育迟缓,甚至脑瘫时,她的眼泪又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落下。“妈,我的孩子,他明明那么乖……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张母听着,心都碎了。她紧紧抱着女儿,除了重复着苍白无力的安慰没有别的办法:“好了,好了,明月,别想了。你还年轻,身体养好了,孩子以后还会有的……这个孩子,跟咱们没缘分……”她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作为母亲,她理解女儿那种剜心剔肺的痛苦,可面对这样残酷的现实,除了接受,似乎别无他法。
过了一会儿,李庆平重新回到了病房。他看着情绪稍微稳定一些的妻子,以及面色沉重的岳父岳母,主动开口道:“爸,妈,你们一路辛苦,先在这里坐一坐休息,也麻烦你们先看一下明月,她这边需要人陪着,我……我回家一趟,给她拿点换洗衣服,再炖点汤过来。”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张父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李庆平如蒙大赦,几乎是逃离了那间病房。他快步走出医院大楼,冷风一吹,才感觉自己后背的军装衬衣,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一片。
他飞快地回到了家属院,推开家门,一股浓郁的鸡汤香味扑面而来。只见李寡妇正守在灶台边,手里拿着勺子,心神不宁地搅动着锅里的汤,眼神飘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听到开门声,李寡妇猛地回过头,看到儿子独自回来,脸上立刻露出了紧张兮兮的神情,她小心翼翼地问:“庆平,你回来了?明月她怎么样了?”
李庆平看着母亲这副心虚胆怯的模样,再想到病房里妻子那肝肠寸断的样子和岳父那含着怒气的质问,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上心头,堵得他胸口发闷。
他没好气地瞪了李寡妇一眼,声音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人还在医院躺着,等着做手术。她爸妈来了,娘你听好了,”他逼近一步,咬着牙说:“管好你这张嘴,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准往外蹦。尤其是关于明月为什么出事,你就说什么都不知道,不清楚,明白吗?要是因为你胡说八道,让她爸妈察觉到什么,闹起来……”
虽然儿子没有说会怎么样,但是李寡妇看着儿子眼中那骇人的厉色还是吓得浑身一颤,手里的勺子“哐当”一声掉进了锅里,溅起几点油花。
李寡妇忙不迭地点头,嘴唇哆嗦着,反复保证:“知道了,知道了,绝不多嘴,绝不多嘴……”她此刻像一只闯了祸的老鼠,只想缩回自己的角落,生怕再惹出一点风波。
然而,李庆平的担忧,在某种程度上是多余的。张明月的父母并没有在医院停留太久。在张明月做完那场引产手术,从麻醉中醒来,确认身体没有危险后,张父张母只又多待了一天,便提出了告辞。
理由是张父单位工作忙,请假不易,不能久离;而张母,虽然能请假,但家里还有个半大的儿子张耀宗需要人照顾,吃饭、上学都是问题。
当张母握着女儿的手,带着歉意说出这个事情时,张明月躺在病床上,眼神黯淡了一下,心底深处泛起一丝失落。
是啊,弟弟永远是需要被优先考虑的那一个。从小到大,似乎都是这样,无论她生病、升学,还是如今遭遇如此重大的人生变故,父母的爱和关注,总是会不自觉地且理所当然地向弟弟倾斜。
她垂下眼睫,掩去眸底那点水光,轻轻“嗯”了一声,没有挽留,也没有抱怨。或许,内心深处,她也早已接受了这种排序。
好在她还有李庆平。她抬眼看了看守在床边的丈夫,心里总算找到了一丝可怜的依靠和慰藉。起码,他不会像父母那样,轻易地为了别人而离开她。
张父张母匆匆踏上了归程,留下了几句干巴巴的安慰和一些零钱票证,便消失在了医院门口的人流里。
又过了一天,医生检查后,认为张明月情况基本稳定,可以出院回家休养。李庆平办好了手续,小心翼翼地搀扶虚弱的妻子,走出了那充满伤心的医院。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张明月下意识地眯了眯眼,感觉恍如隔世。身体像是被掏空了,不仅仅是那个已经失去的孩子,还有她所有的力气和精气神。六个多月的胎儿引产,对母体的摧残是巨大的,她每一步都走得虚浮无力,全靠李庆平半扶半抱着。
家里,李寡妇早已知道他们今天出院。她一大早就忙碌起来,将买的那只老母鸡炖得烂烂的,浓郁的鸡汤香味弥漫在整个小院里。她心神不宁,一会儿看看灶火,一会儿又跑到院门口张望,双手在围裙上反复揉搓,既盼着他们回来,又害怕面对儿媳妇那张苍白的脸和儿子那冰冷的眼神。
当终于看到李庆平搀扶着张明月出现在胡同口时,李寡妇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自然又热切的笑容,快步迎了上去。
“明月,回来了。快,快进屋!外头冷!”她伸出手,想去接李庆平手里的东西,又想去扶张明月,动作显得有些笨拙和慌乱。
她的目光快速扫过张明月那毫无血色、瘦削得吓人的脸庞,心里猛地一抽,那点心虚和恐惧又被勾了起来,但更多的,是她那急切的想要弥补的心。
“娘。”张明月虚弱地叫了一声,声音细若游丝。她原本以为,回到这个家,等待她的会是婆婆的冷脸、抱怨,指责。
指责她没能保住孩子,指责她让李家断了香火。毕竟,在她住院后的几天内,除了最初那一次,李寡妇再也没露过面,她潜意识里认为,婆婆这是生气了,失望了。
然而,她预想中的刁难并没有出现。相反,李寡妇表现得异常……殷勤?或者说,是带着一种带着讨好的关心。
“哎!好孩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李寡妇连连应着,伸手想去扶张明月的胳膊,又怕碰疼了她,手伸到一半又缩回来,只在旁边虚虚地护着,“床铺我都给你收拾好了,被子也晒过了,暖暖和和的。热水袋也灌好了塞在被窝里了,就等着你回来能舒舒服服地躺下歇着!你赶紧躺下,这小月子可不能受凉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