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领导体恤她的身体状况,主动调整了她的工作,不再让她担任繁杂的班主任,只负责相对轻松的教学任务。这让她有了更多喘息和休息的时间。
而李家,似乎也进入了一段难得的、表面平静的时期。
李寡妇自从上次在小广场被秦婆子当众感谢得颜面尽失,又记着儿子李庆平关于影响前程的严厉警告,确实收敛了许多。
她不再敢像以前那样,逮着机会就在人堆里唾沫横飞地炫耀她那还没影的大孙子,连走路都下意识地避着人多的地方,生怕再撞见那个言辞犀利得像刮刀一样的秦婆子。
大部分时间,她都老老实实窝在家里,操持着家务,只是那双眼睛,总是不自觉地往张明月日渐隆起的肚子上瞟,满脸都是对这个孩子的期盼和怜惜。
这天下午,天气还算暖和,久未出门的李寡妇终究是耐不住寂寞,又溜达到了家属院那个熟悉的小广场,找了个太阳地儿,坐在石凳上,听着周围几个老姐妹东拉西扯,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嘴,尽可能的不去掺和她们聊天的话题,只是偶尔点点头笑一笑。
正闲聊着,一个同样怀着身孕、看样子月份比张明月还大些的女同志,提着个网兜,慢悠悠地从广场边上走过,看样子是去服务社买东西。
眼尖的刘婆子立刻像发现了新大陆,用手肘捅了捅旁边的人,努着嘴示意大家看,压低了声音,“哎,你们瞅见刚才过去那个小媳妇没?就服务社老王家儿媳妇?”
众人目光追随着那孕妇的背影。
“看见啦,咋了?”
“我瞧着啊,”刘婆子眯缝着眼,像是在鉴赏什么古董,“她那肚子,尖溜溜的!你们再看她从背后看,那腰身,还不显笨。我敢打包票,这怀的准是个带把儿的小子。”
“那感情好啊,老王他们家头一胎生了个女儿,这次要是能生个儿子,岂不是凑合好字,孙子孙女都有了,老王的嘴估计得笑咧了。”
旁边一个姓连的嫂子听了连连点头,接过话茬:“可不是嘛,谁不想要个孙子呢。还别说,刘婶子你这眼真毒。我当初怀我们家老大那时候,肚子就是尖的,从后头根本看不出怀孕,走路也轻快。等到怀老二,是个闺女,那肚子,圆滚滚的,像扣了个小锅,腰也粗得没了形。老话都说‘肚子尖的是男孩,肚子圆的是女孩’,我看老话没错,准得很。”
“对对对,是有这个说法!”
“我娘家嫂子也是这样……”
几个老太太七嘴八舌,纷纷用自己或身边人的例子来佐证这条流传已久的“经验之谈”。她们说得热闹,语气里带着自己是过来人的经验之感。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一直默不作声坐在旁边的李寡妇,表面上若无其事,耳朵却早就竖得老高,把刘婆子的话,一字不落地全拾掇进心里去了。
她下意识地直起了些腰背,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仿佛找到了一个可以窥探天机的秘密通道。她拼命在脑海里回忆自己怀孕时候的情形,又试图将刚才那话与印象中其他孕妇的肚子做对比,越想越觉得刘婆子说得有道理。
突然想到自己儿媳妇,那张明月那肚子,到底是尖的还是圆的?
李寡妇皱紧了眉头,开始努力回想。张明月平时穿着宽松的旧衣服,似乎……看不太出具体的形状。有时候侧面看着有点突出,有时候又觉得是圆的。
她越想越糊涂,心里七上八下,她又觉得肯定是自己儿媳妇月份太小,现在还看不出来。她当然是盼着张明月生个男孩,延续老李家的香火,也能彻底堵住那些背后看她笑话的人的嘴。可她也知道,这事儿谁也不敢打包票,万一……
这念头像一根毒刺,扎得她坐立难安。她再也无心听其他人闲聊,胡乱找了个借口,便匆匆起身往家走,连背影都带着几分心神不定的仓促。
回到家,李寡妇系上围裙,开始准备晚饭。她机械地淘着米,切着菜,脑海里却反复盘旋着那句老话,像魔咒一样挥之不去。
她时而充满希望,觉得自家条件好了,儿子又是军官,老天爷也该眷顾,给个孙子;时而又陷入恐慌,万一是个丫头片子怎么办,那自己之前许下的大话,她在大院还怎么抬得起头?
在这种患得患失的情绪中,她做饭都心不在焉,差点把醋当成酱油倒进锅里。
当门外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张明月下班回来了。李寡妇像是被按下了某个开关,猛地抬起头,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瞬间聚焦在张明月那隆起的小腹上。
张明月换了鞋,把包挂好,感受到婆婆那审视的目光,有些不解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娘,怎么了?我身上沾什么东西了吗?”
“没……没啥!”李寡妇慌忙收回视线,低下头,假装继续翻炒锅里的菜,心跳却有些失序。她刚才拼命地看,使劲地瞧,试图从各个角度分辨出儿媳肚子的形状。到底是像刘婆子说的那样“尖溜溜”的,还是“圆滚滚”的?
可她看了半天,只觉得那肚子圆润地隆起着一个弧度,被厚厚的冬衣包裹着,根本看不出什么明显的“尖”或“圆”的特征。这让她心里更加没底,像揣着一团乱麻。
张明月见婆婆神色古怪,也没多想,反正她婆婆神神叨叨不是一天两天了,便说了句“我去换件衣服”,转身进了里屋。
听着里屋关门的声音,李寡妇握着锅铲的手紧了紧,心里那种想要确定却又无法确定的焦灼感,像小火苗一样,舔舐着她的心。
最后,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把炒好的菜盛进盘子,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又一次飘向了里屋紧闭的房门。
这天晚上,李庆平带着一身疲惫从部队回来,刚脱下军装,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就被他娘神神秘秘地拉到了厨房角落。
“庆平,”李寡妇压低了嗓门,眼睛警惕地瞟着里屋方向,确保张明月听不见,“你……你最近带明月去医院检查,那医生……有没有……有没有跟你说,是男孩还是女孩?”她问得小心翼翼,浑浊的眼睛里却充满了急切的期盼,仿佛答案就写在儿子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