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市的秋天,天高云淡,金黄的银杏叶铺满了医科大的林荫道。杨柳刚结束一堂紧张的生理课,抱着厚厚的课本和笔记,正和同学讨论着刚才没完全弄懂的几个问题,就听到宿舍楼下的传达室大爷扯着嗓子喊:“303杨柳,电话!”
这个时间点来电话,杨柳心里一动,跟同学道了声歉,跑着过去,接起那部老旧的电话。
“喂?”她微微喘着气。
“小柳。”电话那头传来秦宴秋的声音。
“宴秋,”杨柳的心跳莫名加快,“怎么了,这个点打电话来,是有什么事吗?”
“嗯。”秦晏秋应了一声,似乎在组织语言,“任命下来了。我升任团长,同时调任到京市某部队担任职务。”
杨柳瞬间屏住了呼吸,眼睛不由自主地睁大。
秦宴秋的声音继续传来,“而且,在正式担任职务之前,组织上安排我在京市的高级军官学校,进行为期两年的学习进修。”
消息一个比一个重磅,像一连串幸福的烟花在杨柳脑海中炸开,升职,调任京市这意味着……
“宴秋,你……你是说……我们要团聚了?你也要来京市了!”杨柳的声音因为喜悦而带着颤抖。这近两个月的分离,让杨柳对秦宴秋的思念越来越多。此刻听到这个消息,巨大的幸福感几乎将她淹没。
“是,小柳,我们要团聚了。”秦宴秋的声音里也终于染上笑意,“以后,我就在京市了。”
“太好了,这真是……真是太好了!”杨柳激动得语无伦次,眼眶都有些湿润了。
她仿佛已经看到了他们在同一个城市,可以经常见面,互相扶持的美好景象。
然而,秦晏秋接下来的话让她稍稍冷静了一些,“不过,小柳,我暂时还不能马上过去。部队这边的工作需要交接,很多手续要办。估计要等过完年,才能动身去京市军官学校报到。”
虽然还要再等几个月,但有了确切的期盼,等待也变得不再漫长。杨柳用力点头,对着话筒说:“没关系,宴秋,这是大好事。你在那边安心交接工作,注意身体,等我寒假回家,我们来年一起来京市。”
夫妻俩又在电话里说了好些体己话,畅想着未来的团聚生活,直到传达室大爷开始用眼神催促,才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杨柳站在传达室外,看着校园里来来往往的人群,只觉得今天的阳光格外明媚,连空气中都弥漫着甜蜜的味道。她深深吸了一口带着凉意的空气,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新的篇章,终于要开启了。
与杨柳这边充满喜悦的氛围截然相反,远在另一边部队家属院的李庆平,正独自一人窝在冰冷漆黑的家里,对着桌子上半瓶白酒和一小碟花生米,一杯接一杯地灌着闷酒。
晋升营长的命令下来了,名单上没有他。
他知道,张明月那封举报信,到底还是发挥了作用。虽然没有明确的处分,但这种“作风”和“家庭不稳”的潜在问题,在关键晋升时刻,足以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嗬……”他发出一声不知是哭是笑的鼻音,仰头又将杯中辛辣的液体一饮而尽。酒精灼烧着喉咙和胃,却烧不熄心头的挫败和不甘。他苦心经营,努力表现,最终却栽在了自己家里这摊烂事上。
就在这时,家门被敲响了。李庆平醉眼朦胧,不耐烦地吼了一声:“谁啊?!”
门被推开,走进来的竟然是李政委。李政委看着他这副满身酒气、颓唐不堪的样子,眉头紧紧皱起,眼里闪过一丝痛惜。李庆平是他看着成长起来的,有能力,有冲劲,是个好苗子。
“庆平,你看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李政委的声音严肃,也带着些无奈。
李庆平看到是政委,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腿一软又坐了回去,他苦笑着:“政委……我……我让您失望了……”
李政委在他对面坐下,拿起酒瓶看了看,又放下,重重地叹了口气:“庆平啊,一次晋升没上去,天塌不下来。但是,如果你自己先垮了,那才是真的完了。”
他看着李庆平通红的眼睛,语重心长地说:“我知道你家里出了事,张明月同志那边……听说她坚持要离婚。”
提到张明月和离婚,李庆平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她……她那是胡闹。政委,我不能同意,我……”
“庆平,”李政委打断他,语气严肃起来,“你是个军人,是个干部。做事要权衡利弊,要有大局观。我知道你不甘心,觉得憋屈。但是,你想想,一个稳定和谐的后方,对军人的事业有多重要。”
他身体前倾,认真分析:“如果后院一直起火,家庭矛盾不断,甚至再次出现举报信这种事。这次是影响晋升,下次呢?上级领导会怎么看,还会放心把更重要的担子交给你吗?你难道要让你家里这点事,拖累一辈子,让你这辈子就止步于此了吗?”
李政委的话,像一盆掺着冰碴的冷水,对着李庆平当头泼下,瞬间浇灭了他大半的酒意和那股执拗的不甘。
他猛地惊醒过来。是啊,他还有前途,他还有抱负。如果一直纠缠在这段已经破碎满是怨恨的婚姻里,互相折磨,互相拖累,最终毁掉的,不止是张明月,更是他李庆平自己的人生。
他想起张明月那双冰冷决绝的眼睛,想起她留下的那封充满威胁的纸条。放手……或许,真的该放手了。放过她,也放过自己。
李庆平脸上的痛苦渐渐褪去,他清醒过来,沉默了许久,才艰涩地开口:“政委……我……我明白了。我同意……离婚。”
说出这几个字,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他瘫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但内心深处,某个一直紧绷扭曲着的结,似乎也随之松开了。
李政委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欣慰,拍了拍他的肩膀:“想通了就好。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把个人问题处理干净,轻装上阵,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很快,李庆平提交了同意离婚的申请。手续办得出奇的顺利。张明月接到消息从学校赶回来,两人在民政局见面,全程没有任何交流,像两个完成任务的陌生人,签下了名字,领了那张解除关系的证明。
走出民政局大门,阳光刺得李庆平眯了眯眼。他看着张明月头也不回、步履坚定离开的背影,心里空落落的,但也奇异地感到一种解脱。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朝着部队的方向走去。从今天起,他要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去。
而张明月,握着那张薄薄的离婚证,走在回学校的路上,初冬的风吹在脸上,带着寒意,她却感觉无比的轻松。
压在心口近一年的巨石,终于被彻底搬开。那个充满痛苦和压抑的“家”,彻底成为了过去式。
她抬起头看着晴朗的天空,她的新生,从这一刻,才真正毫无负担地开始了。在学校里,她可以更加专注地学习,更加自由地呼吸,迎接属于她自己的、崭新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