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杨柳独自去了赵大嫂家，同时也叫上了缝纫小组的核心成员王翠花和荷花。
赵大嫂家里，炉火烧得正旺，暖意融融。几个女人围坐在一起，桌上放着杨柳带来的瓜子和糖果。
“各位嫂子，荷花，”杨柳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我和宴秋过两天就回老家过年，年后就直接去京市了。以后……就不常驻在这里了。”
话音落下，屋里安静了一瞬。虽然早知道有这么一天，但真到了分别时刻，难免伤感。
赵大嫂最先反应过来，拉着杨柳的手：“这是大好事，秦团长高升，你去上大学，两口子以后都在京市，多少人羡慕不来呢！就是……以后这院里，少了你这么一个可人疼的，心里空落落的。”
王翠花也赶忙说：“就是就是，杨柳妹子，你是去做大事的。咱们这缝纫小组要不是你，也支棱不起来。你放心，我们现在都上手了，订单稳定，保证把咱们‘军嫂缝纫组’的牌子撑住了！”
杨柳欣慰地点头，看向王翠花：“翠花嫂子，你手艺好，人也公道，以后小组里技术上的事你多费心。赵大嫂有威望，能协调，你们俩配合，我放一百个心。”
她又从随身带的布包里拿出几本自己整理的笔记和几张新的服装图样，“这是我平时琢磨的一些新样子和注意事项，留给你们参考。市场在变，咱们的样式和工艺也得跟着进步。”
荷花挺着大肚子，眼神里满是不舍和感激：“杨柳姐，我……”她声音有些哽咽，“我会想你的。等孩子大点了，我就去京市看你。”
杨柳拍拍她的手，温柔地说：“荷花，好好过好自己的日子，别人的话不是那么重要，只要里子好，面子没那么重要。”
她又详细交代了小组目前的一些事项。女人们都认真地听着，记着。这小小的缝纫组，不仅仅是她们贴补家用的来源，更承载着她们作为独立个体的价值感和彼此扶持的情谊。
告别的话说了又说，叮嘱的事重复了再重复。直到日头偏西，杨柳才在几位嫂子红着眼圈的送别中，离开了这个充满了烟火气与温情的小院。
最后的收拾与启程。
接下来的一天，杨柳和秦宴秋安心待在他们的小家里，享受着临行前最后的宁静。秦宴秋包揽了所有力气活，将不需要带走的家具蒙上白布，把屋前屋后打扫得干干净净。
邮寄行李是个大工程。好几个硕大的木箱摆在客厅中央，秦宴秋负责装箱和封钉，杨柳则负责规划和整理。书籍是重中之重，被仔细地用油纸包好，整齐码放；两人的四季衣物，厚的在下，薄的在上；还有一些有纪念意义的小物件，比如两人结婚时战友送的双喜搪瓷缸，杨柳考上大学时秦宴秋送的一支新钢笔……每一样东西，都带着这个家的温度和记忆。
“这个也带上？”秦宴秋拿起一个有些旧的暖水袋，是杨柳刚随军时怕冷，他特意去供销社买的。
“带上吧，京市的冬天也冷。”杨柳点头，接过，小心地塞进衣服的缝隙里。
打包的过程，像是一次对过去几年生活的梳理。没有太多伤感的言语，只有默契的配合和偶尔相视一笑的温馨。当最后一个木箱被钉牢，写上“京市，冯志远”的字样，并由秦宴秋借了板车拉到邮局寄走后，这个小家，仿佛也瞬间空荡了下来，只剩下随身携带的两个旅行包。
站在空旷的客厅里，杨柳环顾四周，这里承载了她重生后最初的安全感，见证了她从绝望到新生的蜕变，也记录了她和秦宴秋婚姻伊始的点点滴滴。有酸楚，但更多的是甘甜。
秦宴秋从身后轻轻拥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舍不得？”
杨柳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轻轻“嗯”了一声，随即又摇摇头：“但更多的是期待。宴秋，我们要开始新的生活了。”
“嗯，新的生活。”秦宴秋收紧了手臂，“和你一起。”
第二天清晨，天光未亮，吉普车已经等在外面。秦宴秋拎着行李，杨柳最后检查了一遍门窗水电，然后轻轻锁上了房门。
腊月的清晨，寒气刺骨，呵出的白气瞬间凝成霜花。吉普车已经发动，低沉的马达声在寂静的家属院里显得格外清晰，像是在催促着离别。
杨柳站在车旁，身上穿着厚实的棉衣，围着秦宴秋早给她准备好的红色羊毛围巾，衬得她脸颊愈发白皙，眼瞳却微微发红。
她最后一次环顾这个小小的院落，她和秦宴秋的第一个家。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浸透了她重生后最珍贵、最安稳的记忆。从这里开始，她摆脱了前世的噩梦，真正开始了新的人生。
“走吧，路上冷，早点上车。”秦宴秋放好最后的行李，走到她身边，声音低沉而温柔。他看出了她眼中的不舍，伸手，用带着薄茧的指腹，极轻地揩过她的眼角，触到一抹微湿的凉意。
“嗯。”杨柳低低应了一声，声音有些哽咽，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却显得更加脆弱，“就是……有点舍不得。这里……有我们好多回忆。”
秦宴秋心中微软，将她微凉的手攥在掌心，用力握了握：“我知道。以后有机会，我再陪你回来看看。”
他知道这话多少有些安慰的成分，调任京市，进入军校，未来的轨迹已然不同，再回到这个驻地，机会渺茫。但他还是说了，只想抚平她眉宇间那点轻愁。
杨柳何尝不明白，她只是在这一刻，情感压倒了理智。这里有在她初来乍到时给予她温暖的赵大嫂，有和她一起钻研缝纫手艺将小作坊做得有声有色的王翠花嫂子，有她亲眼看着从怯懦走向坚强的荷花，还有干爹王青的照拂，以及许许多多质朴热情的军属面孔……这些人与事，共同编织了她今生最踏实的一段岁月。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啜泣声。
“杨柳！等等！”
是赵大嫂、王翠花，还有挺着大肚子的荷花，她们几乎是跑着过来的。赵大嫂手里还拎着一个小布包，眼圈通红。
“你们怎么都来了，这么冷的天……”杨柳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赵大嫂一把抱住了。
“你这丫头，说走就走，我这心里……”赵大嫂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眼泪到底没忍住，掉了下来，“你说你这一走，以后谁还能像你这样，跟我唠知心磕，谁还能带着咱们这群老娘们儿把日子过得这么有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