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秦家堡逛了一圈,杨柳对于回家的心更加迫切。毕竟杨家村就在隔壁,那熟悉的院落、年迈的父母、从小一起长大的兄长,距离她不过几里地的路程,思念如同破土的春苗,再也按捺不住。
晚饭后,趁着一家人在堂屋炕上唠嗑的功夫,杨柳委婉地提出了想回娘家看看的想法。秦母一听,非但没有丝毫不快,反而一拍大腿,连声道:“该去!早就给你准备好了。这嫁过来头一回回门,是大事。娘给你备着呢。”
说着,秦母就利索地下了炕,拉着杨柳走到堂屋角落。那里,不知何时已经堆起了一个小山似的包裹。秦母一样样指给她看:“这是年前供销社来的好大枣,给你娘补身子;这刀腊肉,肥瘦相间,是你大哥特意留出来的;这包点心是去县里买的,软和,给你爹娘甜甜嘴;还有这些鸡蛋,咱自家鸡下的,新鲜;这瓶白酒、这袋自家磨的玉米面……”
杨柳看着那一大堆东西,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这年头,农村日子都紧巴,这么多实实在在的好东西,得攒多久,得花多少钱。这诚意,远远超出了普通新媳妇回门的规格。
“娘,这……这也太多了!”杨柳连忙拉住还在翻找东西的秦母,语气带着真切的不安,“使不得,真的使不得。我和宴秋回来,也给家里带了些东西,我爹娘那边,我们也准备了……”
她是真怕大嫂秀兰会有想法。毕竟,这些东西都是公中的,大哥大嫂辛苦操持这个家,她不能一回来就占这么大便宜。
秦母却板起脸,故意嗔怪道:“傻孩子,说什么胡话。这是礼数,你这结婚后头一回回娘家,咱家就得把面子给你撑足了。让你爹娘看看,你在我们秦家,没受委屈,被看重着呢。”
一直安静坐在旁边纳鞋底的秀兰嫂子也抬起头,温婉地笑着劝道:“小柳,你就听娘的吧。娘为准备这些东西,念叨好些天了。咱们家虽不富裕,但这该有的礼数不能缺。你安心拿着,你爹娘和哥哥们看了也高兴。”
秦宴秋也在一旁开口:“就听娘和嫂子的。”
看着婆婆的坚持,大嫂真诚的赞同,还有丈夫支持的眼神,杨柳再说不出推拒的话。这份厚重的心意,远超物质本身,是秦家对她这个新媳妇的珍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秦家小院就忙碌起来。秦宴秋将那沉甸甸的包裹牢牢捆在二八大杠自行车的前面横梁上。秦母和秀兰嫂子又往杨柳手里塞了个布包,里面是还温乎的煮鸡蛋和烙饼,让他们路上垫肚子。
“路上慢点骑,替我们跟你爹娘带好!”秦母站在院门口,不住地叮嘱。
“知道了,娘,您快回屋吧,外面冷。”杨柳坐在自行车后座,搂着秦宴秋的腰,回头朝婆婆和大嫂挥手。
秦宴秋长腿一蹬,自行车便载着两人,驶上了通往杨家村的乡间土路。冬日的早晨,霜寒露重,车轮碾过冻得硬邦邦的路面,发出轻微的声响。杨柳靠着丈夫宽厚的背,看着道路两旁飞速倒退的、熟悉的田野和光秃的树木,心早已飞回了那个生她养她的村庄。
就在秦宴秋和杨柳离开后不到一炷香的功夫, 一个身影急匆匆地跑进了秦家堡,径直来到了秦家小院门口。
来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姑娘,穿着一件半新的棉袄,梳着两条乌黑的麻花辫,因为跑得急,脸颊泛着红晕,额角沁出细汗,呼吸也有些喘。她站在院门口,朝里面张望,眼神里带着一种混合着期盼和焦急的光。
“秦大娘!”她扬声喊道,声音清脆,却难掩急切。
正在院里收拾柴火的秦母闻声抬头,一看是她,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神色,随即挂上客气的笑容:“是彩云啊,你怎么来了?快进来。”
名叫彩云的姑娘却没动脚,眼神急切地往屋里瞟:“大娘,宴秋哥……宴秋哥他在家吗?”
秦母心里明了,面上却不显,放下手里的活计,走到院门口,语气平常地说:“宴秋啊,一大早就和他媳妇回杨家村了,回门。”
“回……回门?”彩云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眼神里的光骤然黯淡,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喃喃道,“他们……他们已经走了?”
“嗯,刚走没多久。”秦母看着她瞬间失落甚至有些苍白的脸,心里叹了口气。这姑娘的心思,她知道,以前宴秋没结婚,她也不好说什么。可现在……
彩云犹不甘心,追问道:“那……那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秦母看着她那执着的样子,心下不忍,却也知道必须把话说清楚,免得她越陷越深。她放软了声音,劝道:“彩云啊,他们小两口难得回来,又是头一回回门,肯定要在杨柳娘家住上一两天的,具体什么时候回来,大娘也说不好。这天冷,你快先回家去吧,啊?”
彩云站在原地,低着头,脚尖无意识地碾着地上的土坷垃,半晌没说话。再抬起头时,眼圈有点红,她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知道了,谢谢大娘……那我……我先走了。”
说完,她转过身,脚步不似来时那般急促,反而有些踉跄和沉重,失魂落魄地朝着自家走去,单薄的背影在冬日清晨的寒风中,显得格外孤寂。
秦母站在院门口,看着那远去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转身回院,心里只盼着这姑娘能早点想开。如今她儿子媳妇和和美美,前途正好,可不能再让这些陈年旧事搅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