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寡妇被杨柏这一嗓子吓了一跳,随即哭了出来:“求求你了,和我说说吧,庆平也不接我的电话,也不回我的信,他肯定是恨我了,可是我是他娘啊!”
王梅花一下子站起来,“这快过年了,在我们家嚎什么丧,你不嫌晦气,我们还嫌弃呢,出去!咱们两家早就没关系了,你儿子恨不恨你关我闺女什么事?都是自己做的孽!”
李寡妇也不回答,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拍着大腿哭的更大声。
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走到了杨柳身旁,正是秦宴秋。他看着地上撒泼的李寡妇,“你不是想知道李庆平的消息吗,没人比我更清楚,你去逼问我媳妇算是怎么回事。”
秦宴秋话音一顿,“你要是想知道李庆平的消息,那就别在这哭了,起来出去,我自会告诉你。”
李寡妇一听能知道自己儿子的消息,立马也不哭了,拍拍屁股站起来,“我出去,我不哭了,求求你告诉我吧。”通红的眼眶,花白的头发,整个人看上去可怜极了。
要真是碰见个不知情的,还真会被她这副样子骗过去。
秦宴秋站在大门口里,看着李寡妇走出大门外,冷声说道:“李庆平因为被妻子实名举报伙同家人害死亲子,丢掉了升职营长的机会。你的儿媳妇……不,应该说是前儿媳妇张明月,已经考上大学上学去了。李庆平和张明月已经离婚,两人再无瓜葛。”
说完秦宴秋冷冷的看了李寡妇一眼,他对这个狠狠欺负过自己媳妇的人生不出任何同情之心,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话我已经说了,你可以走了。”他把大门猛的一关,把那听到李庆平悲惨现状而呆愣的李寡妇关在门外,转身回去。
门外的李寡妇呆呆的站着,也不知道在思考什么,过了一会,那单薄佝偻的身子静静的消失在杨家的大门口,雪还在下着,不一会儿就把踩出来的脚印覆盖干净了。
秦宴秋回到屋内,“吃饭吃饭,菜都凉了!”大哥杨松率先打破沉默,给秦宴秋夹了块肉,“妹夫,别让这糟心事影响了胃口。”
“对,吃饭。”杨父也缓过神色。
一家人重新动起筷子,刻意不再谈论李家,话题渐渐又回到了自家的事上,屋内的温度仿佛也随着热菜的蒸汽重新升腾起来。
饭后,女人们收拾碗筷,男人们坐在炕边喝茶闲聊。 话题不知怎的,就转到了外面的变化上。
秦宴秋喝了口茶,无意地提起:“这次回来路上,看到街上、火车站附近,摆小摊的人好像比前两年多了些,卖吃食的、卖小玩意儿的都有,管理的人看着也不像以前管得那么严了。”
二哥杨柏一听这个,眼睛就亮了,他本就心思活络,忍不住接口道:“宴秋,你也发现了是吧?我去县城的时候也看见了!以前还偷偷摸摸换粮票、鸡蛋的,现在都不怎么管了,好像上头睁只眼闭只眼似的。”
他搓了搓手,压低了声音,“爹,大哥,我……我其实琢磨挺久了,现在地里活计有大哥顶着,我也不想一辈子在土里刨食,一辈子就混个饿不死。我就想着,能不能也去捣鼓点小买卖,哪怕先从倒腾点小东西啥的开始呢?总比死守着地,看天吃饭强点吧?”
大哥杨松闻言,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他是个本分稳重的庄稼汉,最看重安稳:“老二,你瞎琢磨啥呢。那都是投机倒把,是搞资本主义尾巴。前些年挨批斗的人你忘了?政策没明说,谁知道哪天就又紧起来了。到时候被抓了典型,哭都来不及。咱庄稼人,还是本本分分种地最稳妥。”
杨父也沉吟着,吧嗒着旱烟,没立刻表态,但眼神里显然更倾向大儿子的看法。
这时,收拾完灶台走进来的杨柳,恰好听到了后半截对话。她心中一动,想起了前世模糊的记忆,大约就是79年底开始,政策的风向确实在慢慢转变,许多胆大的人率先迈出步子,后来都抓住了第一波机遇。
她擦了擦手,在炕沿坐下,加入讨论:“大哥的担心有道理,政策确实要看清。不过,”她话锋一转,看向二哥,“我这次在京市上学,也看到不少新鲜事。学校门口、胡同口,确实有不少人摆摊,卖早点、修鞋、卖自家做的零碎东西。听一些家里有消息的同学闲聊,说上面好像也在讨论怎么把经济搞活的问题,可能很快就有新的精神下来。就像宴秋说的,管理上没以前那么‘一刀切’了。”
她不能说得太明白,只能借着“见闻”和“同学消息”来暗示。但这对杨柏来说,无异于一颗定心丸和强烈的鼓舞。
“是吧!小柳也这么说。”杨柏激动地直起身子,“我就觉着这风向有点变了,柳柳在京市见的肯定比咱多,大哥,爹,你们想,要是国家真打算放开一点,让老百姓自己做点小买卖贴补家用,那谁先干,谁不就占了先机。等大家都反应过来,可就晚了。”
杨松仍旧摇头:“柳柳见的可能是真的,但万一呢?政策这东西,说变就变。咱们家根正苗红,贫农成分,可经不起折腾。老二,你还是收收心吧。”
兄弟俩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
秦宴秋认真地听着,此刻才缓缓开口:“大哥的谨慎没错,二哥的想法也有道理。现在的情况,确实处于变化的前夕。我的建议是,可以先不做那些太扎眼、容易被定义为‘投机倒把’的买卖。比如,二哥如果对山货、土产熟悉,能不能先从帮着村里,把自家多余的鸡蛋、核桃、蘑菇等东西,集中带到县里或者更缺这些的厂矿家属区去卖,你可以赚一些差价。这也算是帮乡亲们解决点实际问题,量不大,不显眼,也能摸一摸这里面的门道。等再过段时间,上面的政策更明朗了,再决定下一步怎么走,这样进退都有余地。”
他这话,既考虑了杨松对风险的担忧,又给了杨柏一个可行的起步方向,显得非常中肯。
杨柏眼睛更亮了:“对对对!宴秋这主意好,先从帮大家卖点自家东西开始,这个好。”
杨父吐出一口烟,看了看女婿,又看了看跃跃欲试的二儿子和面露担忧的大儿子,最终磕了磕烟袋锅:“宴秋这话在理。老二,你要是真想试试,就照宴秋说的,小打小闹,帮衬乡亲为主,别张扬,先看看风向。老大,你也别太拦着,让老二去碰碰,不成也就亏点力气。”
父亲发了话,杨松虽然仍不赞同,但也只能闷声道:“那……那你可得千万小心!”
杨柏则是喜上眉梢,连连保证。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走南闯北、闯出一番天地的模糊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