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部的分析员顶着黑眼圈,将最终报告呈送到莫道行面前,即便早有心理准备,莫道行的心还是猛地往下一沉。
南洲市天庭团体,只是一个流动传道队伍。
全息投影地图上,天南州的疆域内,标准出来的五个地点,主要分布在磁场相对混乱的地带,是灰雾天庭常驻地点,还有另外二十多个流动作案的团队。
南洲市被捕的那位主持人,在灰雾天庭之内,担任“星官”之职。
在其工作日志里,记录了“天庭之主”怎么对他进行“册封”,赐予他某某星宿星官之位。
他的核心使命,并非发展普通信众,而是感应星辉,寻访仙神转世之身,兼职物资采购。
“物资采购清单。”张清云指着另一份高亮文件,“生活物资,工业原料、精密仪器等,看样子他们也在进行基因觉醒项目,而且根据采购材料来看,他们在进行更大胆的尝试。”
不用说得太明白,莫道行已经看明白了,不是单纯的基因觉醒,而是基因嫁接,这种基因单元上的手术,是现在人类科技能够实现的吗?
林相贤点开另一个文件:“他们对信众的筛选机制比较特别,并非单纯的利用情绪,而是设置了一套测试:
1.对特定频率灰雾的共鸣度。
2.是否梦见过天宫坠落,仙神场面,或是梦到地府天庭之类的。
3.有无长久性对着星空发呆。
4.有没有突然性的知识觉醒或是天赋绝望。
5.是否具备独特的智慧逻辑。
这些条件或许是所谓仙神转世应该具备的特征之一。”
说到这里,莫道行想起了曾经刷到过的某个视频作者,忘了叫啥名,自称是来自地狱的恶鬼,利用轮回通道顶替了某位仙神的转世之身,受到神性影响,不想与恶鬼为伍,于是发视频警戒世人。
但由于本质是恶鬼,勉强能遵守法律法规,小恶不断,有恶鬼癖好。
莫道行后来也没在关注过这件事,当时他才刚刚成为修士不久,即便觉得对方是真的恶鬼,潜意识里也忽略了,认为这是博流量的新赛道。
但此刻,结合“灰雾天庭”这极具针对性的筛选条件,莫道行不得不正视这一点。
灰雾天庭背后是恶鬼,寻找仙神转世 的目的,可想而知,这是想在仙神转世觉醒之前,取而代之。
何况仙神之位破碎,即便仙神真灵苏醒,没有神位庇佑,能不能承受恶鬼侵蚀?
要真是恶鬼成功,灰雾天庭,可就变成恶鬼天庭了吧?
莫道行揉了揉眉心,压下飘远的思绪,当下还是赶紧把灰雾天庭这个团体处理掉吧。
天南州特殊事务局,武装力量全力出击。
依据前沿情报小组提供的卦象和精确定位,针对“灰雾天庭”进行剿灭。
那些荒野据点不仅复杂,外围还布置了利用地域磁场与诡异符阵构成陷阱与攻防阵法,给清剿队伍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清缴行动持续了半个月的时间。
战后汇总。
灰雾行者,炼气期,三十四人!
这个数字太刺眼,让莫道行觉得不可思议。
要知道,在整个天南州境内,只有四个炼气期修士,这是基础修炼心法推行之后,才突破的修士。
“灰雾修行法,真的有那么厉害吗?”
林相贤觉得无力,这群疯子。
而且从各个据点里,他们还找到了一些辅助修行的法门,通过符阵聚阴,大量灰雾灌体,或者是摄取不死生灵的生机。
灰雾行者的修行速度一日千里。
震惊之余,莫道行也感到一丝侥幸。
幸好这些语者的意识形态,把用户培养成精致利己主义者,若是这三十多名炼气期修士团结一致,以他们掌握的各种诡异术法,足以在一天之内摧毁一座城市,也不是联盟打不过,但要同时对抗这么多修士,肯定代价惨烈。
还好事情解决了,不过莫道行这种快刀风格,让一些人感到不满。
原天南州州长胡勇建,本来是一州一把手,于灰雾降临之后,被特殊事务局压了一头,成了附属单位的负责人,管理一些后勤,民生。
身体发福,四十八岁,这正是经验、人脉、精力都处于巅峰的黄金年龄。但灰雾的到来,重塑了一切规则。
他不满莫道行凭借“时代红利”压自己一头,心中多少鄙夷对方的素养。
但不能说他因私废公,是真心觉得莫道行的做法比较激进,语气掺杂着肯定与偏责:“道行啊,这次行动,成果确实显着,端掉了对方不少窝点。”
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在场几位老干部,“但是你还是太年轻了,沉不住气。
如果能再耐心一点,以南州‘星官’为饵,布下天罗地网,顺着这条线,能挖出更多秘密。到那时,再行收网,功劳这点战绩了,功在千秋啊!”
姓王的老干部立刻接话:“说的对,综合来看,灰雾天庭所谋非小,组织严密,层级清晰。
急于打掉了他们的爪牙,反而让他们蛰伏起来。我怀疑,背后可能有境外势力参与。
如今全球通讯逐步恢复,保不齐就有一些敌对国家或组织,与国内的棋子再次勾结。”
莫道行坐在主位,面色平静如水,目光在每个人脸上停留了2秒。
他能够理解,他们是和平年代培养出来的精英,在相对稳定、程序正义的时代背景下塑造的大局思想。
他们信奉“谋定后动”,“长线放鱼”,追求“连根拔起”的一劳永逸,但人性的恶是斩不断的。
这套方法论在过去或许无往不利,让他们养成了既定的思维模式。
如今灰雾笼罩,危机重重,定式模板成了他们最大的桎梏。
并非不能突破,而是他们不敢,成熟的处事框架,更能掌握大局,但跳出既定思维,会让他们难以适从,甚至会有事情超出预知的失控感。
他想林深曾提及语者的出身,初上线时,包装得人畜无害,主打“生活小妙招”、“旅行打卡”、“记录暖心瞬间”。
或许一开始就运用上了扭曲意识形态的歪门邪道。
逐渐一些背离社会价值观的视频时,并没有引起重视,当出现团体对立时,网监平台或许不以为意,但出现充斥着大量歪曲事实,扭曲的社会价值,这就是相关部门的不作为,默许。
可能是看中了其中经济利益,权衡利弊后,有意无意地忽略了。
正是当初的麻痹和纵容,才让语者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等几位老干部都表述后,莫道行才开口:“你们今天要求开这个会,就是想说这些吗?”
会议室很安静。
莫道行将“灰雾天庭”的核心资料,毫无保留地投射到中央大屏幕上。
“这些资料,你们再仔细看看,从头到尾。”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众人,“而后请你们根据这些信息,结合多年的处事经验,以你们认为最稳妥、最有效的行动策略,写一份报告。这个,没有问题吧?”
“……”
干部们面面相觑,莫道行是不满他们的态度?给他们增加工作量?还是想学习前辈的经验?
莫道行再次开口:“也不用一个人一份报告,可以分工合作。
额,你们看我的眼神,是觉得我不满你们的发言吗?”
干部们似乎脸色不太对,莫道行赶紧解释道:
“不用这样看我,一个人的思考,确实会陷入思维盲区。
我是想从前辈这里获得一些启发,如果再面对类似的复杂局面,我能制定出更周全有效的方案,减少不必要的损失。”
莫道行停顿了一下,语气依旧平静,“不过,在各位动笔之前,我先阐述一下,之所以选择如此激进策略的理由。”
他指向屏幕上那些关键信息节点:“语者的危害,其扭曲的意识形态,各位都很清楚。
现在已经不是和平盛世,这是个体力量可能凌驾于集体之上的超凡时代!
灰雾可以形象心智认知,扭曲思维逻辑。”
“在这样的环境下,民众的归属感本就薄弱,只要一点火星,就可能瞬间引爆,顷,烈火焚风,如果不快速清理,只会越烧越旺,毒害更多。
不要拿普通人当诱饵,不要拿百姓当棋子,更不要为了功绩,任由民众被蛊惑,被收割!”
莫道行觉得自己情绪有些许激动,长呼一口气,语气舒缓,“也许是因为我们的成长经历不同,导致了思维逻辑和决策上的分歧,可以理解。
但有些人的想法,比较功利,到底是为了大鱼全局,还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不要等火烧到你亲人身上或你自己身上,才敢下决定。”
他停了下来,给予众人足够的时间去消化这番话语的重量,然后平静地问道:“各位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了。”胡勇建沉默片刻,第一个开口,略显沙哑。
其他干部也纷纷摇头,或低声附和。
还能说什么呢?年轻人已经很给面子了,他们倚老卖老,看不惯年轻人的激进,把大领导训了一顿。
莫道行并没有否定他们,只是清晰阐明了自己的决策立场、担忧和底线。
老干部不得不反思当下的生存环境,他们习惯于在规则内博弈,“顾全大局”、“顺藤摸瓜”,在“争分夺秒拯救可能被卷入的每一个普通人”面前,显得功利冷酷。
“对了,报告一定要认真写。”莫道行提醒了一下。
会议结束,众人心思各异地离去。
莫道行独自坐在空旷的会议室里,揉了揉眉心,天南州如今的干部困局,只是秩序联盟整个体系结构的缩影。
时代交替,新老交替需要一个适应过程,或许哪一天,有人会比自己更激进。
把此次行动的详细报告、战果分析以及自己的忧虑,整理成加密文件,上报给秩序联盟总部。
在报告中,他再次强调了语者在意识形态领域的侵蚀能力,期望加强对网络生态的监控和正面引导,最好能构建一个积极健康的意识形态导向平台。
任务还没完呢,还有其他新兴团体。
林相贤根据任务线索的延伸排查,他们注意到了一个新兴团体,额,这个团体……有点特别。
没有什么高深的教义,没有神秘诡异的仪式,成员通过区域网络的情感论坛,从而结识的苦友。
这群人不追求什么心性空明,也不追求什么真我自性,更不是为了精神哲学,聚在一起目的纯粹得令人愕然——就是为了抱团哭泣。
通过区域网站就能找到他们的聚会地区。
或是在某个成员的家里,或是公园某个偏僻角落,十几个到二十几个不等的男男女女默默聚集。
他们特别喜欢一些期期艾艾的调调,念诵一些悲情诗词。
聚会时用便携音箱播放着哀婉的曲调或悲切情歌,而后开始酝酿情绪,各自念诵诗词,如泣如诉:
“自古多情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诗词的凄美意境与自身刻骨的情感创伤相互交织。
很快,情绪到位,低泣声便此起彼伏,进而发展成难以抑制的、或压抑或放纵的嚎啕大哭。
不能没有爱情,是我做的不好吗?我明明那么爱你,你为什么要离开我?啊啊啊啊,心好痛!
男神,虽然你不知道我是谁,我也不知道你的名字,可是我真的好喜欢你,当我看到你和别人有说有笑,我心好痛。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这些人或许彼此不认识,但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他有他的噤止于口,你有你的爱而不得,我有我的曲终人散。
哭泣中,有人会通过诉说情感经历,有人会念叨爱称,让情绪更加悲切。
“那年杏花微语,你说我是你最爱的女孩,愿做我童话里的天使,你不必假装快乐,我又何必真心难过……”
“生生世世爱,莫失莫忘,一眼万年,可你最后却做了别人的小三……”
“口口声声说爱我,结果只是想卖我爱情保险,化妆品,爱情不是想买就能买,就算你用真爱也无法将我哄回来……”
直到哭得精疲力尽,才各自带着伤痕累累的心离开,林相贤不知道这群人在干嘛,爱情而已,有必要这样要死不活的吗?
林相贤在初步观察报告里写道:“目前未发现语者软件渗透迹象。成员构成多为情感严重受创者,其聚集行为现阶段仅限于情绪宣泄。
该群体过度沉溺情感创伤,或许存在某种错误认知,或许是基于自我深情的感动,或许将自身承受的情感痛苦‘美学化’甚至‘神圣化’,需警惕其中个别心理极度脆弱者,沉溺创伤造成人格障碍。”
莫道行看着报告后面附带的近距离拍摄视频,这群人沉浸在苦情戏里,根本不在意周围人的围观。
一群为情所困的人,聚在一起双眼垂泪。
自古情劫难度,不是发疯,就是半癫。
这种个人私密情感伤痛,以这种公开的、集体的、近乎荒诞的形式,寻求共鸣与释放。
算了,林相贤的担心不无道理,语者中就有深化情感创伤的手法,还需要深入检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