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来 第三十九章 被迫西迁
第三十九章 被迫西迁
义宁州城的墙砖,已被炮火熏得发黑,缝隙里嵌着暗红的血渍。范增辉拄着朴刀站在城头,望着远处天际线,耳边还回响着知州刘铮昨日的表彰——这些日子,他们配合驻军几次打退太平军的小规模进攻,甚至趁夜摸了敌营,缴获了不少粮草军械。刘铮当场赏了三十匹战马、二十杆新造的鸟铳,范氏团练补充兵员后,又恢复到三百人的规模。
可这份短暂的振奋,很快就被南方连绵的战火浇灭。战报一封比一封紧急,太平军在石达开的率领下势如破竹,咸丰五年刚开春,便连下江西七府四十七县,兵锋直指义宁州。
“增辉,看那旗帜!”范增垄拽了拽他的胳膊,声音发颤。
范增辉眯眼望去,敌军阵中竖起了“翼王石”的大旗,旗下队伍黑压压铺展开来,云梯如林,火炮阵列在旷野上闪着冷光。他握紧刀柄,指节泛白——这一次,是真的守不住了。
攻城战打响时,火炮轰鸣震得城楼都在摇晃。太平军像潮水般涌向城墙,云梯上的士兵踩着同伴的尸体往上攀,城头上的守军拼命砍杀,滚木礌石砸下去,很快就被后续的人潮填满。
“撤!护着百姓从西门走!”刘铮的吼声在硝烟中炸开,他挥刀劈开一名攀上城头的太平军,转身对范增辉道,“范团总,你的人熟路,带着乡亲们走!我断后!”
范增辉看着刘铮被亲兵护着冲向缺口,眼眶一热,转身对范增垄道:“你带主力护百姓出城,我领五十人垫后!”
城破的那一刻,喊杀声、哭喊声、房屋倒塌声搅成一团。范增辉带着人在街巷中冲杀,刀刃卷了口,胳膊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直到看见范增垄带着百姓冲出西门,才拼尽最后力气劈开追兵,踉跄着跟上。
西门外的码头边,范立新、范增鑫、范增垠早已带着族人等候。祠堂的下人已遣散,家神牌位和祖宗牌位用红布裹着,细软行李堆在岸边——范增垠早有准备,租下的几艘商船正泊在水边,船工已解开缆绳。
“快上船!”范增鑫拽着范增辉往跳板上推,他的儿子范福安正指挥着妇孺登船,脸上沾着烟灰。
范增辉刚踏上船头,就听见身后呼啸声——太平军的火箭追了上来,一支箭擦着他的耳畔飞过,钉在船帆上。“开船!”他嘶吼着拔刀斩断系船的绳索。
商船顺流而下,可太平军的骑兵在岸边紧追不舍,火箭一支接一支射来。“着火了!”有人尖叫。最后面那艘船的帆布被火箭点燃,干燥的木料瞬间燃起熊熊大火,火舌舔舐着水面,船上的人哭喊着往江里跳。
范增垠指挥前面的船掉头去救,却只捞起五个水性好的,其余三十多口人,连同满船的粮草,都被吞没在火海里。范增辉站在船头,看着那片映红江面的火光,喉咙里腥甜翻涌——那艘船上,有他认识的亲朋,有跟着团练多年的子弟。
水流湍急,商船很快驶离义宁码头。行至潦河一带,众人忍不住往岸上望去——曾经飞檐斗拱、香火鼎盛的九天阁,如今只剩一堆焦黑的木梁,在暮色中像一头死去的巨兽。
“太爷爷当年在此求雨建阁……”范增鑫喃喃道,声音哽咽。范虞当年在此祈雨成功,建阁纪念,那是范家最风光的过往,如今却只剩残垣断壁。船上的范氏子弟望着焦木,想起先祖荣光,念及如今颠沛,不少人捂着脸哭了起来。
“往哪去?”范增垄望着茫茫江面,如今整个南方都已成火海,东边也是战火纷飞,无处可去。
范立新望着西方,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决断:“先去甘肃吧,找立瑜,避祸。”
众人沉默片刻,都点了头。甘肃虽远,却暂避战火,范立瑜在皋兰县任职多年,总能有个安身之处。范增垠当即让船工调转船头,沿长江逆流而上,一路往西。
商船过九江、穿汉口,入河南后转走黄河,逆水行舟,速度慢得像爬行。两个多月后,当船队终于抵近皋兰县黄河码头时,众人都已形容枯槁,衣衫褴褛。
码头边,范立瑜带着儿子范增学、女儿范增爱和孙子范富平早已等候。他头发全白了,背驼得厉害,看见船头熟悉的身影,这位老人再也忍不住,老泪顺着皱纹往下淌。
“大哥……增辉……”范立瑜颤抖着迎上去,握住范立新的手,又拍了拍范增辉的胳膊,“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啊……”
范增爱忙着扶老携幼下船,范增学指挥人搬卸行李,范福平捧着水壶递给伤员,十五岁的脸上满是认真。范增辉清点团练人数,只剩下八十五人,勉强凑成一个队的建制,鸟铳只剩十来杆,战马也只剩五匹。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范立新看着聚拢在码头的族人,声音虽轻,却带着一股韧劲,“只要人在,范家就还有希望。”
夕阳洒在黄河水面上,金波粼粼。范增辉望着远处皋兰县城的轮廓,又摸了摸眉心那枚隐隐发热的青印——从义宁到皋兰,千里迁徙,虽损兵折将,却保住了根。他知道,前路依旧艰难,但只要这八十五个弟兄还在,只要范家人的骨头没软,总有再竖起“范”字旗的那天。
夜风掠过河面,带着一丝凉意。范增辉深吸一口气,跟着族人往县城走去,脚步虽沉,却异常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