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来 第四十四章 秦州钝战
第四十四章 秦州钝战
秦州城外的黄土坡被马蹄踏得烟尘滚滚,范增辉的山丹马喷着响鼻,前蹄焦躁地刨着地面。他攥着马缰的手心全是汗,目光扫过前方混战的人群——裹白头巾的回乱暴民举着弯刀嘶吼,夹杂在其中的平民抱着头哭喊,还有些人举着农具,不知是要反抗还是自保。
“只杀乱回!不伤百姓!”范铭的吼声从前方传来,他的战马被一个奔逃的老妇人撞得人立而起,险些将他掀下去。范增辉心里咯噔一下——骑兵冲锋讲究的是势如破竹,可眼前这局面,马队刚冲起来就被四散的平民绊住,刀刃举到半空,看见对方惊恐的脸又得生生收住,稍一迟疑,就被旁边的暴民抓住空隙砍来一刀。
“增辉小心!”范增垄的吼声刚落,范增辉就感觉后颈一凉,他猛地俯身,一把弯刀擦着头皮劈空,砍中了马臀。战马吃痛狂嘶,带着他撞进一群平民里,几个孩子吓得尖叫着四散奔逃,他慌忙勒住缰绳,却被身后追来的暴民抓住机会,一矛捅在马腹上。
“娘的!”范增辉咒骂着翻身下马,拖着受伤的马往侧面退,手里的朴刀胡乱挥砍,却在看见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时顿住——那妇人怀里的孩子正哭着喊“爹”,而不远处,一个戴白帽的暴民正举刀朝她砍去。
他终究还是动了,朴刀劈翻暴民的同时,后背也挨了一下,火辣辣的疼。“这仗没法打了!”他对赶过来的范增垄吼道,“分不清谁是贼谁是百姓,骑兵根本展不开!”
范增垄的胳膊被划了道深可见骨的口子,血顺着指尖往下滴:“范参将的命令不能违!再冲一次!”
第二轮冲锋时,范铭终于和秦州知府赵桂芳汇合了。两人在马背上匆匆交换眼神,赵桂芳的官帽都歪了,嗓子喊得嘶哑:“范将军!再这么耗下去,我的团练快拼光了!平民太多,根本杀不开!”
“撤到城墙下!”范铭当机立断,“依托城防再打!”
可撤退比冲锋更难。暴民像闻到血腥味的狼,死死咬住他们的尾巴,而平民在乱军里奔逃,不断冲散他们的阵型。范增辉和范增垄背靠背砍杀,护着一队平民往城门退,手里的朴刀都砍卷了刃。他数着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出发时一百人的“平回骑”,现在能跟上的只剩八十多个,每个人身上都挂着彩。
太阳往西边沉时,他们终于退到了城墙根。赵桂芳的团练早已溃不成军,守城的士兵赶紧放下吊桥,范铭带着残部冲过桥时,范增辉回头望了一眼——黄土坡上,没来得及撤走的平民被暴民围在中间,哭喊声刺得人耳膜疼。
“别瞅了!”范增垄拽了他一把,“再不走咱们都得死在这儿!”
吊桥缓缓升起时,范增辉看见一个戴白帽的暴民抓住了刚才那个抱孩子的妇人,刀刃即将落下的瞬间,妇人突然举起怀里的孩子朝城墙方向扔来。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却只捞到一把空气——孩子掉进了护城河,溅起一朵水花就没了踪影。
城楼上,范铭和赵桂芳正清点伤亡。“平回骑阵亡十三个。”范铭的声音像块冰,“都是被平民绊住,来不及开火的。”
范增辉靠在城墙上,后背的伤口黏住了衣衫,一动就钻心地疼。范增垄蹲在他旁边,用布蘸着河水擦胳膊上的伤口,血水里混着泥沙,看着格外刺眼。
“憋屈吗?”范增垄忽然问,声音发闷。
范增辉没回答,只是望着城外渐渐暗下去的天色。十三个弟兄的脸在眼前晃——有刚入营时总跟在他身后问东问西的小兵,有上次战役里替他挡过一箭的老兵,还有那个说打完这仗就回家娶媳妇的伙夫……他们死得太不值了,不是死于酣畅淋漓的厮杀,而是死于一次次犹豫、一次次抬枪和收刀。
“范参将说了。”范增垄把布扔进护城河,“休整三日,再出城清剿。”
范增辉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休整?那些被留在城外的平民呢?那些藏在暴民堆里的白帽,怕是正借着夜色收拢人马。他摸了摸怀里的伤药,那是出发前妻子塞给他的,说“万一伤了就赶紧敷上”。现在看来,这药怕是不够用了。
城楼下的河水呜咽着流,像在替那些没能进城的人哭。范增辉握紧了朴刀,指节泛白——这憋屈仗,他不想再打第二回。三日后再出城,他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不能再让弟兄们死得这么窝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