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初安古院
范庆玄在炕上躺了整整三天才醒转过来。醒来时正值傍晚，夕阳透过窗棂照在他脸上，暖融融的。他眨了眨眼，望着屋顶的梁木，眼神里带着几分茫然，仿佛忘了前几日发生的事。
“哥，你醒了！”守在旁边的范庆复又惊又喜，赶紧要去扶他，却被范庆玄按住了手。范庆玄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庆复，我没事。”他坐起身，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画符时的灼热感。
范庆浩闻声从院里进来，手里还拿着把扫帚，见范庆玄醒了，当即把扫帚一扔：“可算醒了！你都睡三天了，可把我们急坏了！”他转身就要去叫小李和范槐青，被范庆玄拦住：“别惊动大家，我没事儿，我先想静静的坐一会儿。”
等屋里只剩兄弟三人，范庆玄才缓缓开口：“庆浩哥，庆复，前几日的事……你们别外传。”他望着窗外的石榴树，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有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范庆浩和范庆复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他们虽然不懂那些神神道道的事，但也知道分寸。
接下来的几日，几人开始收拾这个荒废的院子。范槐青和小李负责清扫杂草，两人拿着锄头把院里半人高的野草连根刨起，累得满头大汗，宋狗宝则跟在后面捡石子，把石板路上的碎石一块块扔到墙角。范庆浩和范庆复修补门窗，找了些旧木板钉在破洞的窗户上，又给生锈的门轴抹了些猪油，开门关门时总算不那么刺耳了。
范庆玄的精神渐渐好转，每天早上都会在院里站桩，指尖掐着奇怪的诀印，一站就是一个时辰。有次范槐青偷偷学他的姿势，刚站了片刻就觉得头晕眼花，仿佛有股无形的力量在拉扯自己，吓得赶紧作罢。
第七天早上，范庆浩揣着银元去了洪洞电报局。这次的电文比上次长了些：“已在洪洞安顿，居所安稳，不日可寻得产业。兰地若艰，可举家迁晋，此间安宁，能保衣食无忧。——庆浩代” 发完电报，他在电报局门口买了些肉菜，慢悠悠往回走，心里盘算着该给院子打口井，再种些青菜，总不能一直买着吃。
三天后收到了皋兰的回电，电报是范福廷让人发的，字里行间透着焦虑：“兰地大旱，百日无雨，粮价飞涨，麦种已绝。商号生意尚可，族人还能支撑，唯恐难持久。若晋地安稳，望详查居所产业，我等择机便至。” 范庆浩拿着电报，眉头拧成了疙瘩——他早知道兰州年景不好，却没想到旱情这么严重。
“看来得尽快让他们过来。”范庆玄看完电报，把纸捏成了团，“阎锡山治下的山西虽严，却能保衣食，总比在兰州等死强。”他看向范庆浩，“哥，你熟悉商事，明天去城里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铺面或田地，先置办些产业，也好让族人来了有个依靠。”
范庆浩点头应下，心里却犯嘀咕——他们从兰州带的现钱经过一路上的花费，已经所剩无几了，现在手里有的大半是卖牲口和修渠工钱凑的，买院子尚且勉强，哪有余钱置办产业？正琢磨着，院门外突然传来吱呀声，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头探进头来，花白的胡子在风里飘着，眼神里满是好奇。
“请问……这里住人了？”老头的声音有些发颤，手里的拐杖在地上戳了戳，正在院子里收拾东西的范槐青等人齐刷刷抬头看向老人，因为这是他们到这里后遇到的第一个来访的人，范庆浩闻声从房子里走了出来，主动迎了上去，疑惑道：“您是……”
老人看范庆浩问起，缓缓开口：“我是这院子的老住户，姓恭，从门口路过发现里面有人，特进来看看。”
范庆浩闻言赶紧将老人往院里迎：“原来是恭老先生，快请进！”他把老头扶到院里的石凳上，又让宋狗宝倒了碗热水。恭老头看起来应该已经有七十多岁了，脸上的皱纹比槐树皮还深，他打量着院里的景象，叹了口气：“三年没回来，荒成这样了。”
几人围坐在一起，听恭老头讲起这院子的来历。“这院子是我年轻时买的，”老头喝了口热水，眼神悠远，“光绪年间我在平遥做票号生意，攒了些钱，就买下这块地，盖了这院房子，一住就是三十多年。”他指着石榴树，“那树是我亲手栽的，当年才胳膊粗，如今都能遮半院了。”
“那您怎么搬走了？”宋狗宝忍不住问，小手揪着衣角。
恭老头的脸色沉了沉，像是想起了什么怪事：“前几年开始，天天晚上做同一个梦。梦里有个穿青袍的神仙，说这院子我‘借住’的缘分尽了，真正的主人要回来，让我赶紧搬走。”他摆了摆手，“开始我当是胡思乱想，没当回事，可那梦天天做，神仙还说，再不搬，就要有祸事。我这才吓了，带着家人搬到了城里儿子家，说来也怪，搬走后就再也没做过那梦。”
众人听得啧啧称奇，范庆玄却眼神微动，问道：“老先生还记得梦里神仙的模样？”
“记不清了，”恭老头摇头，“只记得他站在槐树下，身上发光，说话像从树里传出来的。”他看着范庆玄，突然眼睛一亮，“对了！他说真正的主人是‘槐下之后’，还说‘九日之期，符现主归’，当时不懂，现在看你们住进来，倒像是应了这话。”
“九日之期，符现主归……”范庆玄默念着这八个字，想起他们一行人到达大槐树下的那天正是四月初六，在槐树下画符上马时的谶言里也提到了九日之期，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恭老头的梦，和自己一行人来此寻根的事有关？
范庆浩心里也犯嘀咕，却笑着掏出十块银元：“老先生，这院子能住人，多亏了您当年盖得结实。这点钱不成敬意，您收下，买点茶喝。” 恭老头推辞不过，收下银元，又说了些院子的旧事，比如井在东墙角，地窖在厨房下面，才拄着拐杖慢慢走了，临走前还说：“既然这院子跟你们有缘，你们又初来乍到，那就以这些银元为价，卖给你们吧。你们好好安生的住下，既然应了梦中预言，保准你们平安顺遂。我在县城东大街开着一家票号，若有需要帮助的，可以去那里寻我。”
送走恭老头，几人心里都沉甸甸的却又带着几分欣喜。范槐青挠着头：“爹，那老头说的是真的？这院子真有神仙？”范庆浩没说话，只是看了眼范庆玄——他总觉得，范庆玄身上藏着他们不知道的秘密，或许冥冥之中九天圣母娘娘已经为他们安排好了一切。
日子在平静中过着，范庆浩在城里租了个铺面，并奔走在商会之间，打算将洪槐商号在这里重新开张，范槐青和小李则在院里打了口井，井水清冽甘甜，宋狗宝每天都要去井边看半天。范庆复的咳嗽基本上已经痊愈了，开始学着种菜，把西墙角的空地翻了翻，撒了些从永济带来的菜籽。
转眼到了四月十五，大清早几人围坐在院里的石桌前吃早饭，稀粥就着咸菜，还有宋狗宝捡的野鸡蛋。范庆玄正喝着粥，突然放下碗，眼神变得空灵：“准备一下，圣母娘娘要来。”
众人皆是一愣，范庆浩反应最快，赶紧吩咐：“槐青，去把正厅打扫干净！小李，摆供桌！庆复，拿香烛！狗宝，跟我去烧水！” 几人手脚麻利地忙活起来，把正厅里的旧桌椅挪开，摆上从杂货铺新买的供桌，铺上红布，又在桌上摆了水果点心，都是昨天特意买的。
刚收拾妥当，就到了九点钟。几人站在供桌前，范庆玄拿起三炷香点燃，插在香炉里，青烟袅袅升起。他突然一掌拍在供桌上，空灵的声音响彻正厅：“槐树凹陷处，法帖功已成！”
范槐青下意识地看向门外，想起大槐树上那个被符纸封住的树洞。
“待会儿去个人将铜镜和铜钱拿回来，” 范庆玄的声音继续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将那张符箓在树洞内烧掉，然后安心住在此处，等待时机的到来，到时候自有玄木可取，为我塑像。其余范氏族人也要尽快迁来此处，兰州大旱之后必有天灾兵祸，迟则性命难保！”
宋狗宝吓得往小李身后躲，范庆复则脸色发白——经历了兰州督捕局和一路的奔波，现在的他最信这些预言，知道这话绝非儿戏。
“取瓷瓶来！” 范庆玄看向范槐青，眼神锐利如刀。范槐青赶紧从包袱里拿出几个瓷瓶，这都是这几天从城里买来的，当初路上为方便赶路，将从皋兰带出的那五个范庆玄上马封装的瓷瓶里面装着的药材等东西倒出带来了，瓶子被丢在了黄河边，一到这里初步安顿下来后，范庆玄就让提前重新准备好了五个瓷瓶，今日果然用到了。只见那几个瓷瓶到了范庆玄手里，此刻都被悬空，然后一一摆在了供桌上。
只见范庆玄拿起五色纸朱砂，飞快地画了五道符，分别是绿、红、白、黑、黄五种颜色，符纸干透后，指挥范槐青按照当时跟皋兰一样的方法，将各种东西分别装进了五个瓷瓶，然后分别用五色符箓和五色绸缎封口。
“此乃五行宝瓶，” 范庆玄指着刚刚封装完成的五个瓷瓶，“绿符分口宝瓶属木，埋于大槐树下东向；红符封口宝瓶属火，埋于南向；白符封口宝瓶属金，埋于西向；黑符封口宝瓶属水，埋于北向；黄符封口宝瓶属土，供于正厅神龛，待机缘到，玄木至，塑像时用。”
说完这些，范庆玄身子晃了晃，又开口道：“大争之世，祸乱四起，槐树之下，尚且安宁。寻根之行，实为避乱，范氏族人，尽快聚拢，方能保一时安稳，得香火永存！”
说完这些话后，范庆玄突然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然后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靠着后背，闭上了眼睛。待几分钟过去后，重新睁开双眼时，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温和，像是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他揉了揉太阳穴，对众人道：“圣母娘娘她老人家给大家都交代了吧，我稍微休息一下，待会儿咱们就按她老人家的交代尽快行动，不能耽搁。”
范庆浩赶紧点头，让范槐青和小李去大槐树取铜镜铜钱，自己则带着范庆复和宋狗宝准备埋符纸封口的宝瓶。范槐青两人去了约莫一个时辰才回来，手里拿着铜镜和铜钱，说符箓烧掉后，树洞里渗出些清水，闻着有股草药香。
几人不敢耽搁，随后就开始按方位将四色符瓶埋到大槐树下，又把黄色符瓶供在正厅神龛里，点了三炷香，才算完事。
第二天一早，范庆浩就去了电报局，发了封加急电报给皋兰：“晋地安稳，居所已备。兰地恐有兵祸，速备行装，择机迁晋。——庆浩” 发完电报，他站在电报局门口，望着远处的大槐树，心里默默祈祷——但愿族人都能平安过来，想想他们来的这一路上的不太平，还得尽快想个法子，让族人们走的更加顺利一些才是！
回到院子时，见范庆玄正在教宋狗宝认字，阳光透过石榴树的叶子落在两人身上，暖融融的。范槐青和小李在劈柴，范庆复则在浇菜，井水顺着菜畦流淌，滋润着刚冒芽的菜籽。
“发完了？”范庆玄抬头问，嘴角带着笑意。
“发完了，加急的。”范庆浩在石凳上坐下，拿起宋狗宝写的字看，“这孩子进步真快。”
“等族人们都来了，就让他跟着咱们范家后人一起去念书。”范庆玄望着院门外的巷子，“洪洞有学堂，阎锡山办的，不收学费。”
风穿过院子，吹得石榴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应和着他们的话。远处的大槐树静静矗立，仿佛在守护着这个即将在这里重新团聚的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