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京师烽起
光绪二十三年的秋风,裹着正定府的尘土,吹进甘军粮台的帐房。范福廷正核对着粮草账目,案上的算盘打得噼啪作响,他刚参加完范增朴的葬礼回来,那位仙风道骨、悬壶济世的老人在一个平静的早晨安静的去世了,刚从悲哀中回来的他心中还有很多惆怅,窗外传来士兵操练的呐喊——德国占领胶州湾的消息传来后,甘军再次奉调入卫京师,驻扎在这正定府,在朝廷的准许下设立了甘军粮台,而他被指派掌管粮台,每日与粮草、弹药打交道,倒比在前线厮杀多了几分安稳。
“将军,董帅让大家过去一趟。”亲兵掀帘而入,带进一股寒气。
范福廷放下算盘,跟着亲兵往帅帐走。沿途可见士兵们正擦拭新式步枪,枪身的蓝光在夕阳下格外刺眼——这些家伙是兰州制造局、上海制造局、天津制造局等各大制造局最新的产物,前些日子新送的,比当年平定河湟时的武器精良了不止几分。“德国人占了胶州湾,朝廷这是怕洋人再动手。”董福祥指着地图上的京师,“咱们守在正定,就是京师的屏障。”
范福廷点头,心里却沉甸甸的。这些年洋人在华横行,他在伊犁时就见过俄商欺压百姓,在京城时更听闻传教士强占田产,心里早憋着股火。“若洋人敢来,属下愿率军往前冲。”
董福祥拍了拍他的肩:“先把粮台管好,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日子在粮草清点与操练中流转,转眼到了光绪二十四年。六月,京城传来变法的消息,范福廷听路过的驿差说,新党要办新式学堂、练新军,心里还暗暗叫好。可没等三个月,就听说变法失败,谭嗣同等六君子血染菜市口,慈禧太后重新临朝。“这朝廷,怕是没救了。”范福廷对着帐外的月光叹气,想起范庆正当年说的那些新法,不知那孩子在海外是否安好。
光绪二十五年,朝廷整编军队,成立武卫军,甘军被编入后军,仍由董福祥统领。范福廷重新被任命为参将,率领一支马队,每日带着士兵在正定府外操练,马蹄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
变故发生在光绪二十六年春。直隶一带的义和团运动如火如荼,“扶清灭洋”的口号传遍街巷。范福廷的部下多是西北穷苦出身,见义和团专打洋教堂、杀洋教士,心里都憋着股劲。“将军,那些拳民是好样的!”有个士兵来自河湟,家人曾被传教士逼死,“咱该帮他们!”
范福廷想起伊犁的往事,没说话,却默许部下偷偷给义和团送弹药。有时夜里,他会站在营门口,望着远处义和团设坛的火光,听着他们“刀枪不入”的呼喊,心里既觉得荒唐,又生出几分共鸣——都是被逼急了的老百姓,总得找个出路。
不久,朝廷下旨,命董福祥剿办义和团。董福祥把将官们叫到帐里,把圣旨往桌上一拍:“要杀那些苦娃娃?我董福祥下不去手!”他本是甘肃农民出身,最懂底层百姓的苦,“谁愿去剿,谁去,我不拦着!”
帐里一片沉默,又突然冒出来一句:“帅爷说得对!那些拳民没别的念想,就是恨洋人,咱不能杀他们!”惹得大家附和。
将官们纷纷附和,剿办的事就这么搁了下来。直到五月,朝廷改了主意,让董福祥招抚义和团“招募成军”。范福廷自告奋勇,带着一队亲兵去了义和团的坛口。
坛口的义和团见来了官兵,纷纷举起大刀长矛。范福廷翻身下马,朗声道:“我是甘军范福廷,特来请各位弟兄参军,一起杀洋人!”
人群里走出个高个汉子,正是义和团头目李来中,陕西人,与董福祥是同乡。“范将军是条好汉!”李来中握着他的手,掌心全是老茧,“我们早就想跟甘军联手了!”
两人一见如故,当即决定引荐李来中与董福祥相见。董、李二人见面时,竟在帐里喝了血酒,差点结为兄弟。“从今往后,义和团就是甘军的弟兄!”董福祥指着帐外的队伍,“给他们换上新枪,好好操练!”
范福廷带着招抚的义和团编入马队,给他们换上最先进的新式马枪。这些拳民虽不懂军法,却个个勇猛,稍加操练就有了模样。他们依旧头裹黑巾,身穿红黑相间的短褂,下系红色战裙,只是胸前多了“甘骑兵”三个字。操练时,黑巾红裙在风中翻飞,马枪齐举时枪栓拉动的脆响震耳欲聋,成了正定府外一道奇特的风景。
“好样的!”路过的百姓见了,纷纷叫好,“这才是保家卫国的兵!”
可安稳日子没过几天,变故陡生。光绪二十六年五月,驻守北京车站的范福廷突然接到朝廷命令,还是急令,让马上率马队调离北京车站,说是换防,却没说去哪。他心里起疑,却来不及与董福祥核对,只能奉命行事,边扯边核实。队伍刚离开半日,就听说几百名洋兵以保护使馆为名,从车站涌入京城。
“不好!”范福廷勒住马,“中了洋人的计!”
话音未落,董福祥的军令就到了:“速回师,围攻使馆区!”
范福廷调转马头,红黑相间的马队如潮水般往京城冲去。沿途可见百姓扶老携幼往城外逃,哭喊着“洋兵进城了”。他望着远处使馆区的尖顶,又想起当年在伊犁与俄军对峙的日子,心里清楚——这一次,他们要面对的,不止是八个国家的联军。
马队冲进京城时,夕阳正染红城墙。董福祥早就率军将使馆区围了起来,外面散落了很多围观的百姓,见到董福祥范福廷单膝下跪,“属下知错,请董帅责罚?”董福祥瞪了一眼,没说什么,转身拔出佩刀,刀刃映着使馆区的烟火,高呼道:“弟兄们,杀洋人,护京师!”
红黑战裙在街巷间穿梭,新式马枪的枪声震碎了京城的宁静。范福廷知道,一场比甲午之战、比回乱更惨烈的战火,已经烧起来了。而他和这些头裹黑巾的弟兄们,将在这场烽火中,写下甘军不朽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