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终究没有在山上久留。
那声来自铃铛、或者说来自脑海深处的嗡鸣,以及宥乔看到的那个模糊黑影,像一盆冷水,浇灭了我们继续游览的兴致。下山的路,我们走得格外沉默,仿佛身后的密林深处,真有一双眼睛在追随着我们。
回到古镇的宾馆,天色已晚。宥乔显得很疲惫,草草吃了点东西就回房休息了。我看着她关上房门,心里沉甸甸的。
夜晚,是邪祟最好的掩护,也是灵感最活跃的时刻。
我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再次拿出那枚青铜铃铛。这一次,我做了更充分的准备,我净了手,在房间四周虚画了简单的净宅符,然后坐在桌前,将铃铛置于面前。
我没有再贸然触碰它,而是尝试以自身微薄的“炁”去感应,去“阅读”它上面那些古老的符文。爷爷说过,万物有灵,法器尤甚,其上往往镌刻着岁月的记忆和持有者的执念。
我闭上眼睛,集中精神,将意念缓缓探向那冰凉的铜锈。
起初是一片混沌的黑暗,夹杂着无数纷杂、无意义的噪音。我稳住心神,如同在湍急的河流中下网,耐心搜寻。
渐渐地,一些破碎的画面开始浮现,比昨晚的更清晰,也更……令人不安。
画面一: 不是血色的祭坛,而是一间雅致的古代闺房。画中女子(那张与宥乔别无二致的脸)正对镜梳妆,眼角却挂着泪珠。她手中紧紧攥着一枚玉佩,指节发白。窗外,隐约传来迎亲的鼓乐声,但那音乐听起来毫无喜庆,反而带着一股沉沉的死气。
画面二: 混乱的奔跑。女子穿着那身刺眼的红衣,在山林间跌跌撞撞地奔跑,树枝划破了她的嫁衣,脸上布满泪痕和恐惧。她身后有很多举着火把、呼喝追赶的人群。
画面三: 冰冷的山洞。女子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她手中捧着一个东西——正是那青铜铃铛!她对着铃铛低声泣诉,仿佛在祈求,又像是在告别。铃铛表面,似乎有微弱的光华流转。
画面四: 最终,还是那座祭坛。她被强行拖拽上去,绑在中央的石柱上。那个高大的黑影(我依然看不清他的脸)高举铃铛,口中念念有词。天空中乌云密布,电蛇乱舞。女子仰起头,不再哭泣,眼神里是一种认命般的、令人心碎的平静。然后,是刺目的雷光,和一声仿佛天地撕裂的巨响……
“呃啊!”我猛地从这种“阅读”状态中挣脱出来,头痛欲裂,仿佛有无数根针在扎。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
这些画面……不是简单的杀戮。这是一场……献祭!一场被迫的,以活人为祭品的,极其残酷古老的仪式!那女子是祭品,而这铃铛,是完成仪式的关键法器!
她不是自愿的!她逃跑过!她反抗过!
而那枚玉佩……我努力回忆第一个画面,那玉佩的形状似乎有些眼熟……
就在这时,隔壁房间突然传来一声压抑的、充满恐惧的尖叫!
是宥乔!
我几乎是撞开了宥乔的房门。
她坐在床上,双手紧紧抓着被子,脸色惨白,大口地喘着气,眼神里充满了未散去的惊恐。台灯开着,昏黄的光线映照着她汗湿的额头。
“宥乔!怎么了?”我冲到床边,急切地问。
她看到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抓住我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我肉里,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血……好多血……还有很多人……他们在追我!绑着我……好疼……”
她的语无伦次,却像重锤砸在我心上。她描述的,分明就是我刚才在铃铛记忆中看到的片段!
“是做噩梦了,别怕,只是梦。”我搂住她的肩膀,轻声安抚,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铃铛影响的不仅仅是我!它在同步地向我们两个人传递着来自数百年前的恐怖记忆!
“不是梦……好真实……”她靠在我怀里,身体还在微微发抖,“柏良哥,我害怕……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明天就走!”
我拍着她的背,没有立刻答应,离开?如果这真的是跨越时空的因果纠缠,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好,我们先休息,天亮了再说。”我哄着她重新躺下,坐在床边,直到她因为精神和体力透支,再次沉沉睡去,但眉头依旧紧锁着。
我轻轻关上台灯,却没有离开。黑暗中,我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情无比沉重。
不能再被动等待了,必须主动弄清楚这一切的根源。
天刚蒙蒙亮,我安顿好依旧睡不安稳的宥乔,独自离开了宾馆。我去了古镇的图书馆,一个存放地方志和民俗传说的小小资料室。管理员是个戴着老花镜、昏昏欲睡的老先生。
我借口要写关于本地民间传说的论文,向他打听附近是否有关于“古代祭祀”,特别是“活祭”或者“山神娶亲”之类的传说。
老先生推了推眼镜,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他打量了我几眼,慢悠悠地说:“年轻人,怎么问起这个?那些都是老辈子糊弄人的瞎话,不吉利。”
在我再三恳求,并递上一包烟后,他才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我们这儿,老古话里倒是有个说法,叫‘雷祭’。”
雷祭!
我心脏猛地一跳!幻象中那刺目的雷光!
“说是明朝那时候吧,好像有个什么大将军,在这山里练阴兵,搞什么邪门的法子。需要找一个八字纯阴、身负凤格的女子,在特定的时辰,以雷法……唉,反正就是害了人家姑娘的性命,说是能借雷部神力,成就什么不朽功业。”老先生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唏嘘,“造孽啊……后来听说仪式出了岔子,天雷没引来想要的,反而劈死了不少人,那将军也失踪了。那地方就成了一个大凶之地,老一辈都没人敢去。”
“那地方在哪里?那个女子,还有那位将军,有什么记载吗?”我急切地追问。
“这哪有什么记载,都是口口相传的野史闲篇。”老先生摆摆手,“地方嘛,大概就是往西边深山里,好像有个地名叫‘落魂坡’还是‘断头崖’的,早就荒废了,路都没了。至于那女子,听说姓柳,还是姓刘?记不清咯,将军?好像姓……封?风?哎,人老了,记性不行了。”
柳(刘)姓女子?封(风)姓将军?
虽然信息模糊,但关键要素都对上了!明朝、活人祭祀、雷法、仪式失败、大凶之地!
我道了谢,几乎是跑着回到了宾馆。
宥乔已经醒了,正坐在床上发呆,眼神空洞。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她面前,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宥乔,我们可能暂时不能走了。”
她抬起头,茫然地看着我。
“我找到了一些线索,”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关于那幅画,关于那个铃铛,也关于……你做的噩梦。”
我顿了顿,说出了那个令人不寒而栗的推测。
“我们可能,卷入了一场几百年前未完成的、血腥祭祀的因果里。而那个祭品……很可能与你,有着极深的渊源。”
宥乔的眼睛瞬间睁大,瞳孔里倒映着我凝重无比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