宥乔的清醒时间在逐渐延长。
从最初的几分钟,到现在一天里能有小半天是意识清醒的。只是她依旧虚弱得厉害,说话声音细若游丝,大部分时间只能靠在床头,静静地看着窗外,或是听我们说话。
她的眼神变了。
不再是以前那种带着点好奇、偶尔怯生生的光亮,也不是昏迷前那种被恐惧和痛苦充斥的空洞,而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平静,深处却藏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以及一丝我们都还无法完全理解的、与年龄不符的沧桑。仿佛那场仪式,烧掉的不仅是她的生机,还有她作为“普通人”的那部分自我。
李杞每天雷打不动地来为她行针,用药。用的都是药性最温和的补益之品,他说现在猛药对她而言无异于毒药,只能靠“润物细无声”的方式,一点点唤醒她身体本能的修复能力。
“少主经脉间那缕血脉之力,依旧微弱,但不再像之前那般飘摇欲熄,算是真正扎下根了。”李杞私下里告诉我,语气带着欣慰,却也凝重,“只是,这力量本质已变,过去是沉睡的潜流,如今是燃烧后的余烬。未来会如何生长,是焕发新生,还是……老夫也说不准了。”
午后。
阳光正好,我将宥乔连人带椅子挪到了院子里背风向阳的地方。阿劲也被林云扶着,搬了把躺椅放在旁边,他整个人裹在毯子里,只露出个脑袋,像只受伤的熊,看着宥乔嘿嘿地笑:“丫头,能晒到太阳了,挺好。”
宥乔回了他一个极浅、却真实了许多的笑容,轻轻“嗯”了一声。
胡瑶依旧以白狐的形态,轻盈地跃上旁边一块晒得暖洋洋的青石,蜷缩起来,眯着眼打盹,尾巴尖偶尔惬意地扫动一下。她恢复得比阿劲快些,但离完全复原尚需时日。
林云端着一个托盘从厨房出来,上面是几碗热气腾腾、散发着淡淡面香和药草清气的汤饼。汤色清亮,里面漂浮着几片用模具压成梅花形状的面片,旁边还点缀着几粒枸杞和撕碎的嫩青菜叶。
“这是‘梅花汤饼’,”林云将一碗放在宥乔面前的小几上,语气轻快了些,“古书上说的‘醒脾开胃’的食疗方子,我照着做的,味道应该很清淡,你试试看能不能吃一点。”
这汤饼做得精致,那几片梅花形状的面片尤其惹人怜爱。宥乔怔怔地看了一会儿碗中那漂浮的“梅花”,忽然,她伸出依旧没什么血色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凌空对着那碗汤饼虚点了一下。
没有任何光芒,也没有任何声响。
但下一刻,我们所有人都清晰地感觉到,碗中那几片“梅花”面片,仿佛被注入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极其微弱的“生机”?它们本身只是面食,但此刻看去,那形态似乎更加灵动自然,连带着整碗清汤,都透出一股让人心神宁静的温润气息。
这变化细微至极,若非我们都是感知远超常人之辈,几乎无法察觉。
宥乔自己也愣了一下,随即有些无措地收回手指,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低下头,声音细弱:“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感觉……它们好像……需要一点‘生气’……”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阿劲瞪大了眼睛,胡瑶也抬起头,琥珀色的眸子带着惊异看向宥乔,林云端着托盘的手僵在半空。
我心中震动,这就是守门人血脉的力量吗?即便在如此虚弱的状态下,依旧能不经意间流露出这种滋养万物、赋予“意”与“形”更深层次生命感的能力?这与她引导地脉结晶、安抚幽冥聚合体时的表现,似乎同出一源,却又更加柔和,更加……本质。
李杞不知何时也来到了院子里,他站在稍远的地方,看着这一幕,眼中情绪复杂,有惊叹,有欣慰,最终化为一声悠长的叹息。他走上前,温和地对宥乔说:“无妨,这是你血脉本能对‘生’的亲近与呼唤,是好事。只是你如今体弱,需懂得收敛和掌控,莫要再轻易耗费心神。”
宥乔乖巧地点了点头。
她拿起勺子,小口地喝起汤来。阳光洒在她苍白的侧脸和纤细的手指上,院子里只剩下细微的勺碗碰撞声,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这一刻,栖湖居仿佛真正从噩梦中苏醒过来。战争的硝烟散去,留下的是残破的屋舍,满身的伤痕,和一个被迫一夜长大、体内沉睡着古老力量的同伴。
前路依旧迷茫,危机或许只是潜伏。但至少在此刻,在这碗带着意外生机与暖意的“梅花汤饼”面前,我们还能感受到一丝劫后余生的、平静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