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佛山外围。
当那座山出现在视野中时,风沙已经猛烈到需要打开雾灯才能勉强看清前方十米的路。即使在这样的混沌中,卧佛山的轮廓依然清晰得令人心悸——它确实像一尊侧卧的巨佛,头枕西北,足抵东南,山脊的曲线在沙暴中若隐若现,仿佛随时会站起身来。
“就是那里。”胡瑶的声音在风噪中显得格外清晰,“山腰偏北,第三个大型岩窟。入口被人工修葺过,加了石门。”
阿劲的头车已经减速,在距离山脚约一公里处找了个背风的岩坳停下。我们紧随其后。关掉引擎后,世界仿佛瞬间被塞进了鼓风机里,沙粒噼里啪啦打在车身上,像千万颗子弹。
“穿戴装备,检查通讯。”我拉开车门,狂风立刻灌进来,呛得人喘不过气。
防沙面罩、护目镜、战术背心、法器包。每个人都沉默而迅速地完成准备。胡瑶拒绝了面罩,只将一块素白纱巾蒙在口鼻处,纱巾在风中猎猎作响。她站在岩坳边缘,面朝卧佛山的方向,双手在胸前结了一个简单的印。几秒钟后,她周围的飞沙诡异地减缓了速度,最终在她身周三尺范围内,形成了一个相对平静的气泡区域。
“简易避风阵,只能维持二十分钟。”她转身说,“趁现在,商量一下进去的方案。”
我们围拢到阿劲展开的战术平板前。屏幕上显示着卧佛山的红外扫描图——这是林云刚刚传来的,结合了卫星影像和早年地质勘探数据。山体内部确实有复杂的空洞结构,主要通道呈网状分布,中心区域有一个较大的空间,热信号显示那里有至少五个活体热源,但状态很奇怪:体温偏低,分布僵直。
“人质?还是尸体?”李杞皱眉。
“也可能是中了某种术法,生命体征被压制。”宥乔盯着那个中心区域,“星晷显示,那里有强烈的空间扭曲残留,和之前感应到的短暂震荡吻合。‘钥匙碎片’很可能就在那个位置出现过,但现在……信号很微弱,几乎被什么东西屏蔽了。”
“狼渊小队的热源呢?”我问。
阿劲放大图像,在网状通道的东北角,有三个微弱的热源聚集在一起,周围有另七八个热源呈包围态势。“在这里。看状态,三个应该还活着,但移动受限。包围他们的……动作很机械,不像是活人。”
“傀儡?还是行尸?”我心里一沉。如果“石语者”在山腹里布置了这些东西,那意味着他们很可能精通控尸之术,在这种密闭环境里,这类敌人最难对付。
胡瑶忽然伸手,指尖点在中心区域旁边的一个小空洞上:“这里……有水流过的痕迹。不是现在,是很久以前。这座山内部,曾经有一条地下暗河。”
“暗河?”宥乔眼睛一亮,“如果河水曾流经中心区域,那么也许会有一条隐秘的水道通往那里,避开主要通道的守卫。”
“但暗河应该早就干涸了。”李杞调出地质剖面图,“数据显示,这一带的地下水位在过去五十年下降了近百米。就算有古河道,现在也只是空洞。”
“干涸的河道,也是通道。”我做出决定,“分两组。阿劲、李杞,你们走主通道,任务是制造动静,吸引守卫注意力,但不要硬拼,以周旋和侦查为主。我和宥乔、胡瑶,寻找古河道入口,尝试潜入中心区域。无论哪一组先确认狼渊小队或碎片的情况,立即通报。”
“明白。”阿劲检查了手中步枪的保险,“我们会尽量拖住他们。”
“记住,”我看着他的眼睛,“你们的任务是佯攻,不是决战。三十分钟后,无论情况如何,必须开始撤退到预设的第二个汇合点——就在这里。如果超过四十分钟没见到我们出来……”
“我们就进去找你们。”阿劲打断我,咧嘴一笑,“谢哥,这话就别说了。狼渊的兄弟要救,你们也不能折在里面。咱们都要出来。”
我拍了拍他的肩,没再说什么。
寻找古河道入口比预想的顺利。在胡瑶的感知指引下,我们在山体东南侧的一处坍塌岩缝下,找到了一个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洞口。洞内阴冷干燥,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某种矿物氧化的锈味。
我打头,宥乔居中,胡瑶垫后。头灯的光束切开黑暗,照亮了这条显然并非天然形成的隧道——洞壁上有明显的人工开凿痕迹,部分区段还用石块做了简单的加固。但看风化程度,至少是百年前的作品。
“是矿道。”爬行了约五十米后,我压低声音说,“民国时期,这一带确实有过小规模的钨矿开采。后来矿脉枯竭就废弃了。”
“但开矿的人,可能无意中挖通了古河道。”宥乔在我身后说,“星晷的感应越来越清晰了……前方有岔路,向右。”
果然,又前进二十米后,隧道分成了左右两条。向右的通道更加狭窄低矮,但空气中隐约多了一丝潮气——在这极端干旱的地区,这极不寻常。
我们转向右道。这次只爬了不到十米,前方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地下空洞出现在眼前。
头灯的光束扫过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洞顶垂下的、密密麻麻的钟乳石,只是它们全都干枯皲裂,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白色碱垢。空洞底部是干涸的河床,河床上遍布着被水流打磨得光滑圆润的卵石。而在空洞中央,河床最深处,赫然立着一座石台。
石台呈八边形,高约一米,表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那些符文我从未见过,扭曲盘绕,像是某种古老的楔形文字和道教云篆的混合体。石台中心有一个凹槽,形状很不规则,边缘有熔融后冷却的痕迹——显然,曾经有什么东西被强行从这里取走了。
“钥匙碎片原来就在这里。”宥乔走到石台边,伸手虚抚过凹槽,“残留的空间波动……很强。取走它的人手法非常粗暴,几乎损伤了碎片本身的结构。”
胡瑶蹲下身,手指沾了点石台边缘的灰尘,放在鼻尖轻嗅:“有血的味道。很新鲜,不超过二十四小时。还有……铝粉和硫磺。”
“是‘石语者’的仪式材料。”我环顾四周,“他们取走了碎片,但为什么还留在这里布置陷阱?”
宥乔已经取出星晷,将其悬在凹槽上方。星晷开始缓慢旋转,投射出的星图光晕笼罩了整个石台。几秒钟后,光晕中浮现出一些断续的影像碎片——
——一双戴着黑色手套的手,将一块不规则的、泛着暗金色光泽的晶体放入凹槽。晶体与凹槽完美契合的瞬间,整个石台亮起,符文如活物般游走。
——同样的手,又在二十四小时前,用一柄刻满咒文的匕首撬开了晶体,匕首的刃口在撬动时迸发出火花。
——晶体被取走后,那双手在空置的凹槽里,撒下了一小撮银灰色的粉末(铝粉),又滴入三滴暗红色的血。血液接触铝粉的瞬间,竟无声地燃烧起来,化作一缕青烟渗入石台内部。
影像到此中断。
“是触发式陷阱。”宥乔收回星晷,脸色发白,“他们取走碎片时,在凹槽里埋了‘血蚀咒’。一旦有人靠近石台探查残留波动,咒术就会被激活,顺着探查者的灵力或气息反噬回去。刚才如果我不先用星晷做隔离探查,而是直接触碰,现在恐怕已经……”
她没说完,但我明白了。这个陷阱,针对的就是可能会来寻找碎片线索的、懂得术法的人。
“狼渊小队应该没有中这个陷阱。”我分析道,“他们不懂术法,不会用灵力探查,只是普通侦察兵的话,这个陷阱不会被触发。但他们在通讯里说‘陷阱’,指的应该是别的——”
话音未落,一声沉闷的爆炸声从山体深处传来,紧接着是碎石滚落的轰隆声。震动沿着岩壁传导,整个空洞都在摇晃。
“是阿劲他们那边!”宥乔抓住我的胳膊。
“也可能是狼渊小队触发了什么。”我侧耳倾听,爆炸的回声过后,隐约传来了枪声,很短暂,只有三四发,然后就归于寂静。
不祥的寂静。
“走。”我当机立断,“去中心区域。无论碎片在不在,狼渊小队和‘石语者’的主力应该都在那里。”
我们迅速离开空洞,沿着古河道继续向山腹深处前进。越往里走,人工痕迹越明显:洞壁开始出现粗糙的壁画,内容多是佛经故事,但颜色褪得厉害,很多细节已经模糊。更诡异的是,每隔十几米,岩壁上就会钉着一块巴掌大小的铝板,铝板上刻着扭曲的符文,在头灯光束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这些铝板……在吸收地脉残余的灵气。”胡瑶经过时,顺手按在一块铝板上,铝板表面立刻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纹,“很阴损的手法。把工业金属变成汲取大地生机的触须,再将这些生机转化为维持陷阱和邪术的能量。”
“整座山,可能都是一个巨大的转化器。”宥乔低声说,“‘石语者’在利用这座山古老的地脉结构,加上现代工业材料,人为制造一个‘灵力真空区’。在这个区域里,正统的术法威力会被大幅削弱,而他们那些依靠负能量和金属传导的邪术,反而会增强。”
我试着调动一丝灵力,果然感觉到滞涩,就像在水底挥拳,阻力明显增大。劾邪大印在怀中微微发烫,似乎在对抗这种压制。
“前面有光。”胡瑶忽然说。
我们放慢脚步,关闭头灯,贴着洞壁小心前进。拐过一个弯道后,一片令人窒息的景象出现在眼前。
这是一个至少有半个足球场大的天然岩洞,洞顶高悬,垂下的石笋如巨兽獠牙。岩洞中央,是一个用黑色石块垒砌的圆形祭坛,祭坛周围立着八根石柱,每根石柱上都绑着一个人——从装束看,正是狼渊小队的成员:巴图、格根、萨仁。他们都低垂着头,生死不明。
祭坛正上方,悬浮着那块“钥匙碎片”。它不再是影像中暗金色的晶体,而是变成了一种浑浊的、不断渗出黑色雾气的胶质状物体,雾气如触须般向下蔓延,缠绕在三个队员身上,似乎在汲取什么。
而祭坛四周,站着七名身着暗红色长袍的人。他们围成一圈,双手高举,口中诵念着拗口的咒文。更外围,还有二十多个动作僵硬、眼冒红光的“人”在游荡——那些是傀儡,有的穿着现代服装,有的则是古代装束,显然是从不同年代被炼制而成的。
“他们在用活人的精气,温养碎片。”胡瑶的声音冷得像冰,“碎片被强行取出时受损了,需要纯净的生命力来修复。狼渊小队,就是他们选中的‘养料’。”
我看清了局势。阿劲和李杞不在视线范围内,可能被阻隔在其他通道,也可能在暗中观察。祭坛上的仪式显然已经到了关键阶段,碎片散发的黑色雾气越来越浓,三个队员的身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
不能再等了。
我向宥乔和胡瑶做了几个手势:我主攻,吸引注意;胡瑶尝试切断雾气与碎片的连接;宥乔用星晷干扰仪式场。然后,我从藏身处冲出,左手一扬,三张破煞符如飞刀般射向祭坛边缘的三名红袍人,右手已经拔出“月魄”,刀身在黑暗中划出一道清冷的弧光,直劈向连接碎片和巴图的那道最粗的黑雾触须。
“敌袭!”红袍人中有人厉喝。
祭坛周围的傀儡同时转头,红眼睛锁定了我。而祭坛上的仪式,只是微微一顿,便以更快的速度运转起来。
战斗,在这一刻彻底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