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空飘着冰冷的细雨,为我们的行程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霾。雾气在山林间缭绕不散,能见度很低。我们背着沉重的行囊,踏入了地图上那片标志着未知与危险的原始林区。
一开始,还有依稀可辨的、采药人或猎人踩出的小径。但越往深处走,路径越是模糊,最终彻底消失在茂密的灌木和纠结的藤蔓之中。参天古木遮天蔽日,即便是在白天,林下也显得幽深昏暗。雨水顺着树叶滴落,发出单调的“嘀嗒”声,除此之外,便是我们踩在湿滑落叶和泥泞地上的脚步声,以及沉重的呼吸声。
我手持开山刀,在前面艰难地开路,同时精神高度集中,感知着周围的动静。宥乔紧跟在我身后,一步不落,她的手始终紧紧抓着我的背包带,像是生怕在这片迷宫中走散。
按照指南针和大致方向,我们朝着西边跋涉了将近四个小时。雨没有停歇的意思,衣服早已湿透,粘在身上,又冷又重。
“柏良哥,”宥乔的声音带着疲惫和不安,“我们……是不是走过这里了?”她指着一旁一棵形状奇特、仿佛扭曲人脸的怪树。
我心里一沉。这棵树,我确实有印象,大约一个小时前似乎见过!
我立刻查看指南针,指针微微颤动着,却并未指向固定的方向,仿佛受到了某种干扰。
“鬼打墙……”我低声说,心头笼罩上一层阴影。这不是普通的迷路,是有东西不想让我们找到目的地,或者,正在将我们引向它预设的陷阱。
“跟紧我!”我拉起宥乔的手,让她紧贴着我。随后,我放下开山刀,从怀中取出一张“破障符”,夹在指间,口中默念咒语,体内微薄的“炁”灌注其中。
“天地清明,本自无心;涵虚尘寂,百虑不生……散!”
随着一声低喝,我将符纸向前方猛地一甩!符纸无火自燃,化作一道清辉向前扫去。
仿佛有一层无形的薄膜被撕开,眼前的景物似乎扭曲了一下,那股萦绕不散的、让人昏沉迷失的气息减弱了些许。指南针的指针也稳定下来,重新指向西方。
“走!”我不敢耽搁,拉起宥乔继续前进。
破开迷障后,路似乎顺畅了一些。但我们不敢有丝毫大意。雨水渐渐停了,但林间的雾气却更浓了,仿佛有生命般在我们周围流动。
又前行了约莫一个小时,我们来到一片相对开阔的林地。这里的树木稀疏,地面上散落着一些大小不一的、表面光滑的黑色石头,排列看似杂乱,却又隐隐透着某种规律。
就在我们踏入这片区域中心时,异变再生!
我胸前的“劾邪大印”猛地传来一阵灼热!与此同时,背包底层那被层层包裹的青铜铃铛,再次发出了低沉的、只有我们能感知到的嗡鸣!
“叮铃……叮铃铃……”
这一次,铃声不再是单一的声响,而是变得急促、清晰,仿佛就在耳边摇响!
“啊!”宥乔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双手抱住头,蹲了下去。
“宥乔!”我急忙扶住她。
但她的眼神已经变了,不再是之前的恐惧和茫然,而是充满了一种……古老的、深切的悲伤和绝望。她猛地推开我,踉跄着向前走了几步,环顾着这片布满黑石的空地,泪水无声地滑落。
“是这里……就是这里……”她的声音变了调,带着一种不属于她的凄婉,“他们……就是在这里抓住我的……阿娘……阿爹……你们在哪……”
她仿佛完全沉浸在了另一个时空,变成了那个数百年前无助的、被迫走向祭坛的女子!
“宥乔!醒醒!那是幻象!”我急切地喊道,试图靠近她。
但周围的雾气骤然变得浓稠,颜色也开始泛红!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浓郁的血腥气!那些散落的黑色石头仿佛活了过来,表面浮现出扭曲的、痛苦的人脸浮雕,发出无声的哀嚎。
我眼前的景物也开始晃动、扭曲。我仿佛看到无数穿着古代服饰、面目模糊的人影在雾气中穿梭,听到鞭子的抽打声、呵斥声、还有女子凄厉的哭喊……
是这片土地残留的记忆!是那场未完成祭祀的怨念和恐惧,被青铜铃铛激发,形成了强大的集体幻象!
“不……不要过来……放开我……”宥乔在空地中央无助地挥舞着手臂,仿佛在抵抗看不见的侵犯者。她的脸色惨白,眼神涣散,精神正处于崩溃的边缘。
我不能让她被这幻象吞噬!
我强忍着脑海中的杂音和翻腾的恶心感,猛地一咬舌尖,剧烈的疼痛让我瞬间清醒了几分。我迅速掏出三张“净心符”,分别贴在自己额头和宥乔的双肩(民间说法肩头有阳火),同时手掐“清心诀”,口诵《静心咒》:
“冰寒千古,万物尤静;心宜气静,望我独神……无痴无嗔,无欲无求;无舍无弃,无为无我!”
咒文如同清泉,洗涤着被污染的精神领域。贴在我额头的符纸微微发烫,帮我稳固心神。宥乔肩头的符纸也散发出微光,她剧烈的挣扎稍微平复了一些,眼神恢复了一丝清明,但依旧被巨大的恐惧笼罩。
然而,幻象并未完全消失。那血色的雾气还在翻涌,那些人脸石头的哀嚎仿佛更清晰了。
我意识到,单靠净心咒和低阶符箓,只能暂时抵御,无法驱散这积累了数百年的强烈怨念。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片被诅咒的空地!
我一把将虚弱颤抖的宥乔背在背上,不顾她的惊呼,将“炁”灌注双腿,朝着指南针指示的、背离空地的方向发足狂奔!
必须跑出去!离开这个鬼地方!
我背着宥乔,几乎耗尽了体力,才终于冲出了那片血色幻象笼罩的空地。身后的血腥气和哀嚎声渐渐远去,但林间的雾气依旧浓重。
天色迅速暗了下来。深山里的夜晚来得格外早,也格外危险。我们不能再前进了,必须找到一个安全的落脚点过夜。
幸运的是,在一条湍急的山涧旁,我们发现了一个天然形成的崖壁洞窟。洞口不大,被藤蔓遮掩了一半,里面黑黢黢的,深不见底。
我小心翼翼地靠近,凝神感知了一下,洞内虽有阴湿之气,但并无明显的邪祟气息,反而比外面弥漫着怨念的林子感觉更“干净”一些。
“今晚就在这里过夜。”我将宥乔放下。她依旧有些神思不定,紧紧靠着我,身体微微发抖。
我在洞口附近撒了一圈混合了朱砂的香灰,又贴上两张“辟邪符”,形成一个简单的防护。然后捡来一些干燥的树枝,在洞内升起了篝火。
橘红色的火焰跳跃着,驱散了洞内的黑暗和寒意,也给我们惊魂未定的心带来了一丝慰藉。
我拿出干粮和水,递给宥乔。她小口地吃着,眼神依旧有些空洞。
“柏良哥,”她忽然轻声开口,声音沙哑,“刚才……我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我能感觉到她的绝望,她的害怕……那种冰冷……比死还难受……”
我握住她冰凉的手:“那不是你,宥乔。那是残留的记忆,是幻觉。”
“可是……太真实了……”她抬起头,泪光在火光中闪烁,“如果……如果那真的是我的前世,我……我该怎么办?”
我看着跳动的火焰,沉默了片刻。然后,我从背包最底层,取出了那枚用软布包裹的青铜铃铛。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坦诚地说,将铃铛放在我们之间的地面上,“但我知道,逃避没有用。这铃铛,这片土地上的记忆,它们找上我们,一定有原因。也许,彻底解开这个结,才是唯一的出路。”
我看着她被火光映照的侧脸,坚定地说:“无论如何,我会陪着你。就像小时候你被人欺负,我总是挡在你前面一样。这次,也一样。”
宥乔怔怔地看着我,眼中的恐惧似乎被这句话驱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依赖和感动。她轻轻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没有说话。
洞外,山风呼啸,夹杂着不知名野兽的嚎叫,以及……那始终若有若无、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铃铛余韵。
我们依偎在篝火旁,在这未知而危险的山林中,等待着黎明的到来。前路依旧迷茫,但至少,此刻我们彼此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