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几日的晴好天气结束了,天空又阴沉下来,湖面泛着铅灰色的光,显得有些压抑。栖湖居的修复工作正在缓慢进行,工人在外围忙碌,敲打声和说话声断断续续地传来,衬得内院愈发安静。
宥乔的精神似乎也受了天气影响,比前两日显得更倦怠些,大部分时间只是靠在窗边的软椅上,看着外面工人们劳作,或者漫无目的地翻着一本李杞找来的、关于草药基础知识的泛黄线装书。她的手指偶尔会无意识地在书页上描摹,指尖划过处,那墨迹似乎会变得稍稍清晰、润泽一分,但当她意识到时,又会立刻停下,带着一丝懊恼和小心翼翼。
李杞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在一次例行针灸后,他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坐在宥乔对面,语气平和地开口:“少主,力量如同呼吸,是生命的一部分。刻意抑制,反成枷锁,你需要学习的,不是‘不用’,而是‘如何用’——知其轻重,明其收放。试着去感受它,像感受你的心跳,你的呼吸,让它成为你身体自然流转的一部分,而非需要严加看管的囚徒。”
宥乔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神里有些迷茫。对她而言,这陌生的力量更像是一个寄居在体内的、时而温顺时而躁动的陌生房客,而非与生俱来的肢体。
阿劲的恢复则简单粗暴得多。
他嫌躺在屋里闷得慌,硬是让林云把躺椅搬到了廊下,美其名曰“监督施工进度”。实际上,他大部分时间都在鼾声如雷,只有在吃饭喝药时才会精神抖擞地抱怨几句伙食太淡,被林云瞪一眼后才悻悻住口。他的气色确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好转,那股子属于战士的彪悍生命力正在重新凝聚。
胡瑶依旧维持狐形,但她不再终日沉睡,偶尔会在院子里踱步,或者跃上屋顶,久久凝视着平静的湖面,似乎在感知着什么,她的沉默里,多了一份凝思。
下午,杨振武来了。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跟着一位穿着深色西装、戴着金丝眼镜、气质精干的中年男子,手里提着一个银色金属箱。杨振武本人也瘦了些,眼下的黑眼圈很重,显然熔金峪和栖湖的连续危机让他也承受了巨大压力。
他先是仔细查看了我们每个人的伤势恢复情况,尤其是宥乔。看到她能清醒地坐着,甚至能简单交谈,杨振武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正的放松。“辛苦了,大家都辛苦了。”他重复了几遍,语气诚挚。
随后,他介绍了同来的男子:“这位是总局特派评估员,陈涛博士。主要负责对此次‘栖湖事件’进行全面的后续评估,包括……守门人血脉的现状与潜在风险分析。”
陈涛博士推了推眼镜,目光锐利而冷静,像一台精密的扫描仪,逐一从我们脸上掠过,最后停留在宥乔身上。“赵宥乔女士,很高兴看到你恢复良好。为了更准确地了解你的身体状况和……能力特性,我需要采集一些基础数据,并进行一次非侵入式的灵韵波动扫描,希望你能配合。”他的语气公事公办,不带什么感情色彩。
宥乔下意识地抓紧了盖在腿上的薄毯,看向我和李杞。
李杞上前一步,沉声道:“陈博士,少主身体尚未恢复,心神亦不稳定,过度的探查恐会引起不适,甚至干扰恢复进程。”
陈涛面色不变:“李老先生,我理解您的担忧,但这是必要程序。‘守门人’血脉重现,事关重大,总局需要最准确的数据来评估其稳定性、成长性以及对现有体系的影响。这关系到后续的资源倾斜和安全预案。”他顿了顿,补充道,“扫描过程会控制在最低限度,以不引发对象明显不适为前提。”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杨振武打圆场道:“老谢,李老,这也是为了宥乔和大家长远的安全考虑。陈博士是局里这方面的权威,有分寸的。”
我看向宥乔,她微微抿着嘴唇,与陈涛对视了几秒,然后轻轻点了点头:“我配合。”
扫描过程确实很快。陈涛打开那个银色金属箱,取出一个类似头盔的、布满了细小感应节点的仪器,小心翼翼地为宥乔戴上。仪器发出极其低微的嗡鸣,指示灯有规律地闪烁了几下,大约一分钟后,便停止了工作。
陈涛看着便携终端上快速滚动的数据,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基础数据已记录。初步分析显示,目标生命体征低于常态阈值,灵韵波动极其微弱,但……频谱特征与记录中任何一种已知能量形式均不完全吻合,存在未定义参数。”他收起终端,看向宥乔,“感谢你的配合,赵女士。请继续安心休养。”
他又与杨振武低声交谈了几句,便提着箱子告辞离开了,来去如风。
杨振武留了下来,和我们一起用了顿简单的晚饭。席间,他透露,熔金峪的后续处理基本完成,地脉已恢复稳定。“多亏了你们带回来的结晶和玉髓之心,”他感慨道,“局里对你们这次的评价很高。但是……”他话锋一转,神色凝重,“‘暗星教’这次虽然损失不小,但根基未动。根据情报,他们似乎并没有放弃对‘门’类遗迹的探寻。栖湖这里,虽然暂时平静,但恐怕……已被标记了。”
晚饭后,杨振武也离开了。院子里又恢复了安静,但一种无形的压力,似乎随着那位评估员的到来和杨振武最后的提醒,悄然降临。
宥乔被林云扶回房间休息前,忽然轻声问我:“柏良,我的血……那些‘未定义参数’,会不会……带来麻烦?”
我看着她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单薄的身影,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麻烦?或许。
但当麻烦注定要来临时,我们能做的,只有让她变得足够强大,让团队变得足够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