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气象站。
命令已下,但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且充满不安。
我们将气象站门窗用能找到的一切材料加固,设置了简单的预警陷阱,分配了警戒班次。阿劲和李杞负责外围了望和通讯监控,我和胡瑶则抓紧时间处理伤势、调息恢复,并照看依旧昏迷的巴图三人。
宥乔独自坐在角落一张行军床上,背对着大家,面向墙壁。她维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只是偶尔肩膀会微微颤动。我知道,她需要时间去消化——消化星晷的失去,消化林晓阳的背叛,消化昨夜那场血腥而荒诞的重逢。
我想过去安慰她,但胡瑶轻轻拉住了我,摇了摇头。她走到宥乔身边,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将一只手轻轻搭在宥乔颤抖的肩头。没有言语的劝慰,只有无声的陪伴。过了许久,宥乔的身体慢慢松弛下来,向后靠在了胡瑶身上,像个终于找到依靠的孩子。胡瑶揽住她,另一只手有节奏地、轻柔地拍着她的背。
我移开目光,心中酸涩,却也松了一口气。有些伤痛,只能自己熬过去,但有人陪着,路会好走一些。
下午两点左右,李杞忽然从了望口低呼:“有动静!东南方向,烟尘!”
我们立刻警觉起来。阿劲抓起望远镜观察,脸色凝重:“车队,三辆……不对,四辆越野车。速度很快,扬尘很大,不像普通车队……等等,他们在减速,呈扇形散开了!战术队形!”
不是接应部队。时间不对,方向也不完全对。接应部队应该从东边敦煌方向来,而这是东南。
“是‘石语者’的追兵。”我做出判断,心沉了下去。林晓阳他们反应很快,而且准确找到了我们的位置。“准备防御!”
气象站本身谈不上坚固,我们弹药法器也所剩无几,伤员又多,根本守不住。
“不能硬守。”胡瑶也来到窗边,看着远处逐渐逼近的车队,“必须把他们引开,或者……拖延时间,等真正的援军。”
“怎么拖?”阿劲咬牙,“冲出去跟他们拼了?”
“我去。”宥乔忽然开口。她不知何时站了起来,走到我们身边,脸上泪痕已干,眼眶红肿,但眼神里那种决绝的坚韧,比之前更加清晰,甚至带上了一种冰冷的锐利。“我去引开他们。”
“不行!”我立刻反对。
“听我说完。”宥乔打断我,语气出奇地平静,“星晷虽然没了,但我还是‘希望之种’。我对空间波动的感知还在,甚至……因为失去了星晷这个‘缓冲器’,我的感知反而变得更直接,更敏锐。我能感觉到,东南方向大约五公里处,有一个小型的、不稳定的空间褶皱,是昨天爆炸的余波造成的。我可以去那里,利用那里的环境周旋,制造动静。他们对‘希望之种’和空间异常的兴趣,一定比对这座破气象站大。”
“太危险了!”李杞急道,“你现在的状态……”
“正因为状态不好,他们才会觉得是机会,是弱点,才会追。”宥乔看向我,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清醒,“柏良,这是唯一的机会。你们守在这里,保护好伤员,等援军。我保证,我会活着回来。我不是去送死,我是去……争取时间。”
我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有痛楚,有悲伤,但更有一种破而后立的火焰在燃烧。失去星晷,好友叛变,逼着她不得不直面自己最核心的力量——那与生俱来、而非依赖外物的本质。
胡瑶忽然说:“我跟你去。”
宥乔想拒绝,胡瑶抬手止住她的话:“我的灵力恢复了一些,涂山幻术在那种地形能发挥更大作用。两个人,相互照应,把握更大。而且,”她看向我,“谢先生需要留在这里主持大局,阿劲和李杞需要保护伤员和据点。我们两个去,最合适。”
时间紧迫,远处的车队已经停下,有人下车,开始向气象站方向侦察推进。
我一咬牙,抓住宥乔的手,又看向胡瑶:“答应我,一定要活着回来。拖延为主,不要硬拼。接应部队最快还有五六个小时,你们只需要拖住他们两三个小时,然后想办法脱身,绕路回来汇合。”
“放心。”宥乔反握住我的手,用力捏了捏。
胡瑶点头,从腰间青布囊里取出两枚散发着清香的丹药,自己服下一颗,递给宥乔一颗:“短时间内激发潜力的,副作用是之后会虚弱三天,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
两人快速准备,只带了必要的轻武器、法器和一些干粮水壶。我们从气象站后墙一处隐蔽的破损处钻出,借助地形掩护,向东南方向潜去。
我和阿劲、李杞则严阵以待,将伤员转移到相对坚固的里间,架好仅剩的武器,准备迎接可能的攻击。
然而,预想中的强攻并没有立刻到来。那几辆越野车只是停在远处,下来大约十个人,占据了几个制高点,用望远镜观察着气象站,却迟迟没有推进。
“他们在等什么?”李杞疑惑。
“或者在确认情报,或者在等更明确的命令。”阿劲盯着瞄准镜,“也可能……是在等宥乔她们那边的动静。”
果然,大约半小时后,东南方向传来一声沉闷的爆炸声,紧接着是隐约的枪声和一种类似玻璃破碎的奇异脆响。远处观察点的“石语者”成员明显骚动起来,其中几人迅速上车,两辆越野车朝着爆炸声方向疾驰而去。
“她们成功了。”我心中稍定,但担忧更甚。引走了部分敌人,但她们的压力也更大了。
留下的敌人还有七八个,他们似乎接到了新指令,不再耐心观察,开始呈散兵线,缓缓向气象站逼近。
“准备战斗。”我低声道。
阿劲架起了唯一一挺轻机枪,李杞检查着手中的突击步枪和手雷。我则握紧了“月魄”,将所剩不多的符箓分发给阿劲和李杞——虽然他们不是术士,但简单的激活使用还是能做到的。
敌人进入射程。阿劲率先开火,机枪的咆哮打破了戈壁的寂静,子弹打在沙地上溅起一蓬蓬烟尘,迫使敌人寻找掩体。李杞精准的点射压制着试图从侧翼包抄的敌人。
但这些敌人显然也是精锐,战术素养很高。他们借助地形和车辆残骸,迅速还击,火力丝毫不弱。更麻烦的是,他们之中似乎也有懂得术法的人,不时有带着阴寒气息的黑光或扭曲空气的波动朝气象站射来,打在墙壁上留下腐蚀或冻结的痕迹。
战斗陷入僵持。我们依托建筑勉强防守,敌人一时也难以攻破。但我们的弹药在快速消耗,而敌人似乎并不急于强攻,更像是在消耗我们。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东南方向的枪声和爆炸声时断时续,牵动着我们的心。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
就在我们弹药即将告罄,阿劲胳膊也被流弹擦伤时,东方的天际,终于传来了我们期盼已久的声音——直升机的轰鸣!
不止一架!三架涂着沙漠迷彩的武装直升机,呈战斗队形,高速飞来!紧随其后,地平线上扬起了更大的烟尘,是地面车队!
“援军!是我们的援军!”李杞激动地喊道。
气象站外的敌人显然也发现了,他们迅速停止攻击,开始交替掩护后撤,奔向留守的车辆。
直升机机载武器开火了!火箭弹和机炮的扫射,精准地覆盖了敌人车辆和撤退路线,将两辆越野车炸成了火球。地面车队也迅速展开,穿着异控局和北荒巡狩联合制服的士兵们跳下车,以娴熟的战术动作追击、清剿残敌。
短短十几分钟,战斗结束。来犯之敌除了少数逃脱,大部分被歼灭或俘虏。
直升机在气象站附近平坦处降落,一个身材高大、面容刚毅、穿着北荒巡狩高级军官制服的中年男人率先跳下,大步流星地朝我们走来。他身后跟着几名精锐护卫和异控局的技术人员。
“谢柏良同志?我是北荒巡狩指挥使,铁山。”男人声音洪亮,伸出粗糙有力的大手,“奉总局命令,前来接应!你们辛苦了!”
我握住他的手,心中一块巨石终于落地。“指挥使,感谢及时赶到。我们这里有三位重伤员,还有两位同志在东南方向引敌……”
铁山立刻转头下令:“医疗组,立刻抢救伤员!侦察分队,按谢同志提供的坐标,向东南方向搜索接应赵宥乔、胡瑶同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训练有素的队伍立刻行动起来。医疗兵冲进气象站处理巴图三人的伤势,并为我们检查治疗。侦察分队乘坐越野车和一架直升机,迅速赶往东南方向。
我们被护送到安全的营地。脱下染血的绷带,吃上热食,喝着热水,看着周围全副武装、警惕巡逻的战友,紧绷了数日的神经,才真正开始松弛下来,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疲惫。
大约一小时后,对讲机里传来侦察分队兴奋的声音:“找到了!两位同志都找到了!受了些轻伤,体力透支,但生命无虞!重复,生命无虞!正在护送返回!”
当宥乔和胡瑶被搀扶着走进营地帐篷时,我们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她们身上满是尘土,衣服破损,脸上带着擦伤和疲惫,但眼睛明亮,看到我们安然无恙,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宥乔走到我面前,轻声说:“我们回来了。”
我用力抱了抱她,又对胡瑶郑重地道谢。
人员到齐,伤员也得到初步稳定,铁山指挥使立刻组织撤离。重伤员用直升机直接转运至后方医院,其余人员乘坐加固的越野车,在武装护卫下,沿着开辟出的安全通道,向东撤离。
坐在颠簸的车里,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荒凉戈壁,那座倾斜的金属塔楼渐渐消失在尘埃之后。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这一卷,结束了。
我们揭开了“锚阵”和“规则置换”阴谋的一角,重创了千佛岩控制中心,付出了星晷损毁、多人重伤、精神受创的代价,但也带回了至关重要的蓝图、笔记和林晓阳叛变的情报。
林晓阳……他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我们的心里,也扎进了这场战争的核心。他的背后,是跨国界、跨时代的庞大阴影。
而“希望之种”失去了星晷,又将走向何方?
车子在夕阳的余晖中,驶向敦煌,驶向暂时的安全与休整。但我知道,风暴只是暂时远离。更大的暗潮,正在看不见的深处汹涌汇集。
下一次归来时,将是最终的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