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不做神,只做掌勺的
双锅城的风,依旧裹挟着铁锈与尘灰,可今日不同。
那面挂在断墙残垣间的铁皮招牌,被晨风吹得吱呀作响,上面用烧红的钢筋烙出五个歪歪扭扭的大字——“陆记·吃饭的人”。
招牌下,一缕青烟自新砌的土灶口缓缓升起,像一条柔软却坚定的手臂,刺破了废土多年未曾改变的灰暗天幕。
炊烟一起,整片废墟仿佛活了过来。
大锤嫂系着一条洗得发白但崭新的蓝布围裙,腰杆挺得笔直,嗓门比当年冲锋号角还响:“红烧兔腿加馍——限量一百份!先到先得,凭劳动券换!不许插队!”她站在灶台前,一手执铲,一手拍案,虎目扫过长龙般的队伍,谁敢耍横,立马瞪回去。
队伍里站的不再是衣衫褴褛、眼神浑浊的乞食者。
他们是昨夜刚从北线巡逻归来的战士,是修缮城墙的力工,是清理辐射水渠的清污队。
每个人胸前都别着一枚粗糙但刻有编号的铁牌——那是他们用汗水换来的餐券,一分一厘,明码标价。
等价交换。
这是陆野定下的第一条规矩。
小油瓶蹲在登记台后,右手缠着尚未拆线的绷带——那是上个月为抢回一批小麦粉跟掠夺者搏斗留下的伤。
可他笑得比谁都灿烂,一边核对名单一边大声报数:“三十七号,王老六,搬运建材八小时,兑换一份主食加汤!”声音清亮,像是穿透了整片死寂多年的废土。
有人嘀咕:“咱们……真是来吃饭的?不是做梦吧?”
旁边汉子咧嘴一笑:“你掐自己一下。疼就是真的。老子搬了一早上砖,就为了这口热乎的,值!”
而在双锅城另一端,原中央膳食议会的大殿遗址上,一座低矮却庄严肃穆的小屋悄然立起。
门楣无匾,唯有石阶两侧摆满了用废弃罐头改装的灯座。
每晚子时,归无咎都会亲自点燃一盏油灯,火光摇曳中映出墙上密密麻麻的名字——那些曾被称作“味奴”的无名厨师,他们的生卒年月无人知晓,只留下编号和一句简短记录:“他曾掌勺,却未饱食。”
今晚,灯为“d-047”而亮。
归无咎静静伫立,手中提着一盏青瓷小灯,火苗幽蓝,是他从烬余子遗物中找到的最后一点“灶心火”。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灯轻轻放在刻有编号的石台上,然后退后一步,行了一个不属于任何武道流派、却郑重如祭天的礼。
身后传来脚步声。
陆野走来,肩上披着染血的旧风衣,刚从边境调解一场水源争端回来。
他手里捧着一块木匾,漆黑底色,金字遒劲,正是他亲手所书:“这里不做神饭,只做人心。”
归无咎回头看了他一眼,没问谁写的,也没问为何送来。
他知道答案。
这块匾挂上去的那一瞬,这座废墟里的小屋,便不再是纪念馆,而成了一种宣告——向所有试图把人变成工具的时代宣战。
老喇叭坐在屋外的断柱上,怀里抱着一台用汽车电池改装的录音仪,手指飞快地敲打着键盘。
屏幕上滚动着一行行文字:
《野火纪·第一章》
在这个世界,最勇敢的事,不是拿起刀,是端起锅。
刀能杀人,也能夺粮;可锅能养人,能聚心,能在绝境里煨出希望。
我曾见证万人跪拜一位武皇,也见过千军万马为一颗丹药踏平城池。
可我从未见过,像今天这样的场面——
人们排队,不是为了武器,不是为了功法,只是为了吃一口安心的饭。
而做饭的人,终于不再低头。
他合上设备,抬头看向陆野:“下一个故事,写谁?”
陆野没立刻回答。
他站在高处,望着地图铺展在临时搭建的指挥桌上。
七座古灶遗址已被标记为跳动的红点,象征着某种沉睡力量的复苏。
而在更远的荒原深处,仍有大片区域未被点亮,那里信号中断,异兽盘踞,甚至流传着“活体食材农场”的恐怖传闻。
他指尖缓缓划过那些黑暗地带,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
“写那些还没吃上一口安心饭的人。”
风卷起地图一角,露出底下压着的一张手绘菜谱——潦草线条勾勒出一碗素面,旁边标注着几个小字:“少盐,煎蛋要焦一点。”
没人注意到这张纸的存在。
夜渐深。
人群散去,炉火渐熄。
只有后厨那一盏孤灯还亮着。
归无咎独自站在灶台前,锅里清水微沸,面条滑入其中,轻轻翻滚。
他动作极慢,像是在完成某种仪式。
锅边放着一颗鸡蛋,壳上有细微裂纹,是他今早从废墟裂缝里捡回来的——不知哪只幸存母鸡下的蛋。
他打火,倒油,油热后轻轻磕入鸡蛋。
滋啦一声,边缘微微焦黄,香气并不张扬,甚至有些朴素得近乎寒酸。
但他盯着那颗蛋,看了很久。
仿佛在看一个人,一段路,一个终于可以自己决定火候的人生。
深夜,双锅城彻底安静下来。
风穿过断墙的缝隙,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整座废墟像是沉入了久违的梦境,唯有后厨那盏孤灯,还固执地亮着,映出一个佝偻却坚定的身影。
归无咎站在灶台前,一动不动,仿佛已与这土灶融为一体。
锅里清水微沸,气泡从底缓缓升起,像某种古老节律的呼吸。
他没有用系统推荐的“元能活水”,也没有添加任何异兽骨粉或灵植精华——只是最普通的井水,滤了三遍,煮了七分钟,等温度恰好,才将一把粗面轻轻滑入。
面条是小油瓶昨天从南线运回来的最后一批老麦磨的,没经过精炼,带着点沙砾感。
可陆野说:“有嚼劲才叫饭。”
锅边放着一颗鸡蛋,壳上有裂纹,是他今早从一道崩塌的超市裂缝里捡回来的。
不知道是哪只不肯屈服的母鸡,在辐射尘中苟延残喘,仍执着地下了这枚蛋。
他没舍得用,留到了今晚。
打火,倒油,铁锅吱呀一声轻响。
油温升到恰好处,他磕开蛋壳,动作极慢,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蛋液滑入锅中,边缘迅速卷起,泛出焦黄,香气并不冲天,甚至有些朴素得近乎寒酸——但那是真实的香味,不属于任何任务奖励,不带系统提示,也不引发天地异象。
它只是……香。
他把煎好的蛋盖在捞出的面上,浇了一勺热汤,撒上半片葱叶——那是大锤嫂在窗台花盆里种的唯一一株活物。
然后,他端着这碗面,走出厨房。
陆野靠在指挥桌旁,闭目养神,肩上的旧风衣还沾着边境争端时溅上的血迹。
听见脚步声,他睁开眼,没问为什么这么晚还做饭,也没看那碗面的属性面板——自从系统最后一次提示【任务:品尝人间烟火(隐藏)→已完成】后,他的界面就再没跳过光。
他接过碗,低头吃了一口。
面条略硬,蛋黄未全凝,咸淡也偏轻。
可他咀嚼得很慢,像在数每一根面丝的分量。
良久,他放下筷子,点头:“不错,像我妈做的。”
归无咎站在原地,忽然低头笑了。
不是那种完成任务后的释然,也不是被认可的得意,而是一种近乎酸楚的柔软。
他声音很轻,却清晰得像是刻进风里:
“以后,我天天给你做。”
陆野没应,只是望着窗外。
就在那一刻,天边忽有异光浮动。
原本漆黑的夜穹深处,乌云如墨般翻涌,可云层之上,竟隐隐浮现出一座巨城的轮廓——悬浮于万米高空,通体由金属与晶簇拼接而成,底部垂落锁链般的能量光束,如牢笼般缠绕大地。
城头旗帜猎猎,图案刺目:两柄巨大锅柄交叉,中央锁着一条扭曲的蛇形锁链。
陌生的标志。
但陆野一眼就懂了含义——他们要重新定义“吃饭的权利”。
他掐灭指间烟头,火星坠地,瞬间熄灭。
站起身,他走到桌前,猛然抓起那把曾劈开F级异兽头颅、炖过S级龙髓的汤勺,狠狠插进木桌中央!
勺柄嗡鸣震颤,像一杆战旗立下。
“看来,又有人想定谁该吃饭的规矩。”他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那咱们就一路吃过去,吃到他们不敢再骗人为止。”
话音落下,风骤止。
灯焰摇曳了一下,映出墙上地图——七座古灶红点依旧闪烁,而在极北方向,那片从未被点亮的冰原深处,信号突然传来一丝微弱波动。
像是……一口老灶,在风雪中轻轻喘息。
归无咎默默回到后厨,关上门。
他重新坐回灶前,盯着那口空锅,眼神渐渐变得专注而空茫,仿佛灵魂已沉入某种不可见的节奏。
下一秒,他抬起手,舀起一瓢水,倒入锅中。
手腕稳定,角度精准,连水珠滑落的弧度都如同丈量过千百遍。
计时开始。
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三十七秒……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