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来还饭,不是抢火的
裂谷的风还在低吼,余火在身后勾勒出一片猩红天幕。
陆野每走一步,腹部的伤口就像被烧红的铁钳反复撕扯,血顺着布条渗出,在沙地上留下断续的暗痕。
可他没有停下。
铁头背着那个昏迷的小女孩,脚步沉稳如磐石。
女孩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发间那枚锈迹斑斑的厨师徽章随着颠簸轻轻晃动,仿佛承载着某种早已被世人遗忘的重量。
她唇角那一丝甜香仍未散去,像是从某个温暖梦境里泄露出来的气息——这味道,让陆野心头一震。
“走。”陆野咬牙开口,声音沙哑却坚定,“不能停。”
途经一座废弃信号站时,残破的墙体上赫然贴着一张通缉令:“陆野,一级危害分子,涉嫌颠覆三大基地能源体系,悬赏五十吨纯净水或等值元晶。” 下方是他的模糊影像,眼神冷得像刀。
他冷笑一声,一把撕下通缉令。
背面空白处,他用指尖蘸着自己伤口流出的血,缓缓画出三条线——断颈崖、哭嚎坡、咽骨塔。
三处灶眼连成三角,形如鼎足,中心一点,直指地图边缘那个几乎被风沙抹去的名字:
焚灶谷。
铁头蹲在一旁,比划着手势:为何不休?你的伤……
陆野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染血的牙:“通缉令贴得越狠,说明我踩到他们的命门了。”他拍了拍胸口,那里紧贴着半块晶碑碎片,冰凉却隐隐发烫,“而且……”他望向小雀儿,“她等不了。再晚一步,怕是连‘家’的味道都记不得了。”
话音落,他将血绘的地图塞进怀中,转身继续前行。
北地渐荒,百里外便见大地如龟背般开裂,砂石呈暗红色,踩上去发出脆响,像是踏在焦骨之上。
空气灼热难耐,呼吸都带着铁锈味。
铁头熟练地用湿布裹住小雀儿口鼻,自己也蒙上面巾。
陆野则取出最后一点黏稠如蜜的“血羹浆”,涂在三人衣领内侧。
这是他在影阁追杀中学到的保命技巧——以自身精血混合元能炼制的气息遮蔽剂,能掩盖生命波动,骗过大多数追踪异兽与机械哨眼。
如今,连这些由怨念凝成的死物,也要防。
接近焚灶谷口时,天色骤暗。
一阵灰风毫无征兆地卷起,沙浪翻涌,数十具焦黑骨架从地下爬出,关节摩擦发出刺耳声响。
它们围成圆阵,手中握着断裂的陶勺,空洞的眼窝齐刷刷对准来者。
陆野瞳孔一缩。
焰傀。
传说中,焚灶谷吞噬了无数试图探寻“食战组”秘密的武者,他们的骨灰与执念被地火煅烧千年,化作这种只认“灶火之息”为敌的不死守卫。
它们不攻击活人,只诛心火未熄者——凡带灶意者,皆为异端。
铁头肌肉绷紧,手已按在爆炎雷管上。
“别动。”陆野低声打出手语,嗓音压得极低,“等风停。”
风,果然在下一瞬戛然而止。
死寂降临。
就在这一刻,陆野猛然咬破舌尖,一口含着元能的血雾喷出!
血珠并未四散落地,而是被他以“内烹·文火”之法控温凝气,悬浮空中,如油花浮水,缓缓旋转。
血雾渐染成琥珀色,一股醇厚香气悄然弥散——那是佛跳墙初炖之时,肉骨交融、百味酝酿的独特芬芳,带着岁月沉淀的暖意,仿佛能唤醒沉睡千年的胃囊。
焰傀们齐齐顿住。
陶勺微微颤动,像是回忆起了什么。
有的骨架甚至轻微前倾,仿佛想要靠近那一缕香味。
突然,一只灰鸦自岩缝飞出,羽毛残破,眼中无神。
它俯冲而下,啄了一口血雾。
刹那间——
啼!!!
那叫声竟如婴儿啼哭,凄厉中透着解脱,响彻山谷!
其余焰傀纷纷跪伏于地,手中的陶勺叩击沙面,发出整齐划一的闷响,宛如祭礼。
铁头瞪大双眼,难以置信。
陆野却闭上了眼,轻声道:“它们不是怕我……是闻到了‘家’。”
风再次吹起,带着灰烬与旧梦的气息。
焚灶谷的大门,在焦骨叩首中,悄然开启。
远处,地势下沉至极点,一道巨大裂口横亘天地,热浪蒸腾,隐约可见五座巨炉环列于主殿之前,炉身铭刻古篆,字迹斑驳却依旧可辨:
酸、甜、苦、辣、咸。
炉心空荡,唯有中央石台静默矗立,其上刻有一行细小铭文,深陷石中,似以血书写就:
五味归中,方可觐神。
陆野一脚踏进焚灶谷主殿的刹那,热浪骤然退去。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界线横亘在门槛之前——外面是熔岩蒸腾、地火咆哮的炼狱,里面却是死寂森寒,冷得如同埋藏万年的冰棺。
空气凝滞,呼吸间白雾升腾,连铁头背上的小雀儿都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哪怕她仍昏迷未醒。
五炉齐燃后的余晖映照在主殿青铜巨门上,已缓缓闭合的缝隙中透出幽蓝微光,像是从极寒深渊里渗出的一缕寒髓。
那尊倒悬巨锅的虚影早已消散,唯有空气中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吟唱尾音,如风过空锅,嗡鸣不绝。
陆野低头看向自己手掌——鲜血仍在滴落,但不再是因为伤痛,而是因为胸口那座突然发烫的恒温灶台正在吞噬他的血与元能。
晶碑碎片已然嵌入其中,像是一颗被唤醒的心脏,在皮肉之下搏动,每一次跳动都传来古老而沉重的韵律。
“万火归宗……”他喃喃自语,指尖轻抚胸前异变的灶台,那里不仅封存了系统的残影之力,更似乎承载着某种超越武道的存在——不是力量,是传承。
铁头警惕地环顾四周,手中雷管未曾松开。
他知道,真正的危险,往往藏在火焰熄灭之后。
玄烛跪倒在碎焰傀的灰烬中,双目虽盲,却死死“望”向主殿深处,声音嘶哑如裂帛:“你点燃了不该点燃的火……他们不会放过你的。食战组覆灭那天,我就该死——可我活下来了,就是为了等一个蠢人再来点这炉!”
“我不是蠢人。”陆野冷冷道,“我是来还债的。”
他还记得小雀儿唇角那一丝甜香——那是母亲熬粥的味道,是灾变前人类文明最后的温柔。
而现在,这片被世人遗忘的废土之下,竟藏着用舌头辨毒、以骨为薪、为百里孤城续命一口汤的传说。
他迈步向前,靴底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回响,每一步都像叩击在时间的钟壁上。
两侧石壁开始显现雕刻——起初只是模糊线条,随着他深入,那些画面竟似被灶台脉动唤醒,逐一浮现:一名老厨立于城楼之上,舌尝风雨,断言“三日后有毒雾南来”;一群披甲厨师并肩执铲,将整片山林的灵药投入巨鼎,熬出漫天金雾;还有一幕,一人剖腹取肝,以自身精魄养汤七日,只为救活垂死的守城将军……
这些不是战斗记录,是食战纪事。
陆野眼神渐沉。
原来所谓“食战组”,并非只为口腹之欲而战,而是曾以厨艺为刃,以味为律,执掌一方生死秩序的真正武者。
而如今,这股力量断绝七十年,只剩灰烬与疯癫守护残庙。
“你们把火种藏得太深了……”他低声道,“深到连吃顿饱饭的人都忘了,谁曾为他们烧过灶。”
话音未落,前方通道尽头忽有寒流涌出,带着刺骨的腥气与金属锈味。
一道半掩的石门虚开着,门缝间飘出丝丝白雾,隐约可见内部冰晶密布,竟似一座深埋地底的冻库。
而在那冰冷的最深处,似有一口锅,静静倒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