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的锅,不炖谎言
清晨的极北冻原,风雪未歇,只是从狂暴转为低沉的呜咽,像是巨兽在梦中喘息。
野火号静卧冰谷,车身覆着厚厚一层霜白,唯有烟囱口还飘出一缕淡青色烟雾,袅袅升腾,如同这片死寂世界里唯一活着的气息。
厨房门被轻轻推开。
归无咎走了进来。
他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向灶台,动作迟缓却坚定。
他从墙角取下一条洗得发白的围裙,低头系上,指尖微微颤抖。
然后,他拿起刷锅的钢丝球,蹲在铁锅前,开始一遍又一遍地刷洗那口早已光可鉴人的炖锅。
“唰……唰……”
金属与锅底摩擦的声音单调而执拗,在寂静的车厢里回荡,像某种赎罪的仪式。
陆野靠在门框边,叼着半截没点燃的烟,静静看着他。
陆野走过去,递上一块新抹布。
归无咎抬头,眼神空洞了一瞬,随即接过,手指触碰到布料的刹那,竟轻微抽搐了一下。
“手上的疤,”陆野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刀子般切入沉默,“怎么来的?”
归无咎的动作彻底停住。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那些纵横交错的烫疤,早已和皮肤融为一体,像一道道封印的符文。
“他们说……”他嗓音沙哑,像是很久没说过人话,“烫伤才能记住火的重量。”
陆野眯起眼。
火的重量。
不是温度,不是技艺,而是重量。
仿佛火是一种可以称量的罪孽,而疼痛是唯一的度量衡。
这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就在这时,凌月猛地从数据终端前抬起头,脸色骤变。
她面前悬浮着一段由精神力解析出的加密信号流,形如螺旋味波,结构精密得不像人类能造之物。
她的指尖快速划过虚影,层层解码,最终定格在一个频率标记上。
“这不是控制指令。”她声音发紧,“是屏蔽波!它不操控人,它在阻断某种信号——一种高频共振态的‘真灶火’波动!”
她猛地看向陆野:“有人不想让真正的烹饪重现!他们用这种‘味控密钥’压制所有可能觉醒的厨者意识,一旦有人接近‘原初之味’,就会触发神经抑制甚至自毁程序!”
车厢内空气一凝。
陆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神却亮了起来,像是黑夜中点燃的一簇星火。
他转身走向会议室,声音不高,却穿透整个车厢:
“召集所有人,开会。”
十分钟后,众人齐聚餐厅区。
大锤嫂扛着战斧坐在最前,老喇叭抱着录音机,小油瓶缩在角落啃饼干,凌月站在投影屏旁,神情凝重。
归无咎最后进来,仍穿着那条围裙,默默坐在角落,低着头,像一个等待审判的囚徒。
陆野站上餐桌,一脚踩在椅子上,如同昔日废土集市上叫卖的骗子,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今天,”他环视众人,一字一句道,“我们要做一道新菜。”
全场寂静。
“菜名——破妄煨炖。”
没人说话。因为这个名字,根本不在系统任何任务列表中。
“主料三样:极北冰原万年寒脉所凝的冰原雪髓,存放十年以上的陈腐酱引,还有……”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个人,“一颗敢说真话的心。”
依旧无人应声。这不是料理,这是宣言。
“没有配方,没有步骤,”陆野冷笑,“但它必须完成。因为只要这道菜开始准备,就会释放出‘真灶火’的初始频段——那个被封锁了二十年的味道信号。”
他看向归无咎:“你懂吗?他们会知道。”
归无咎身体一震,缓缓点头。
他知道。
他的大脑就是一台活体接收器,残留的程序仍在运行,哪怕雪茧虫已死,神经末梢仍是裸露的天线。
“所以,”陆野嘴角扬起一抹近乎残酷的笑,“我要他们听见。”
“我要他们以为——有厨师要复活了。”
“我要他们派人来杀。”
会议结束,行动开始。
归无咎主动接下处理雪髓的任务。
当那块通体幽蓝、散发着绝对零度寒气的晶体被取出时,连空气都在凝结成霜花。
他戴上隔热手套,手法却快得惊人——切分、去杂质、激活共鸣腔,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到毫秒,仿佛这具身体曾千百次重复过这一流程。
熟练得令人发寒。
就在他将最后一块雪髓放入陶罐的瞬间,脊椎处突然渗出一道黑血,顺着后颈滑落,在围裙上晕开一片暗痕。
凌月瞳孔骤缩,精神力瞬间锁定那滴血——
“信号外泄!”她低喝,“残留神经末梢仍在传输信息!虽然微弱,但方向明确——南方三百里,冰层之下,有个能量节点正在接收!”
陆野站在窗前,望着风雪尽头。
他笑了。
缓缓抬起右手,对着虚空打了个响指。
“好。”
“让他们知道。”
“老子要开席了。”
夜幕降临前,野火号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厨房熄了火,锅盖合拢,一切看似如常。
但陆野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变了。
归无咎坐在灶台边,守着那口未点的炉子,像是守着一座沉睡的火山。
大锤嫂检查了武器库,战斧磨得锋利,特制火油灌满喷射器。
凌月布下了三层精神预警网,覆盖半径五公里。
老喇叭把今天的记录刻进金属盘,标题写着:《弑灶录·其一:谎言将死》。
而陆野,独自站在车顶,望向南方。
风雪中,一道极淡的波动正悄然逼近,像是黑暗中有眼睛睁开。
清道夫从不说一句话。
他们只斩灶脉,灭火种,埋葬味道。
但他们不知道——
这一次,锅已备好,宴已设下。
猎物,从来都不是做饭的人。
是那些怕人吃饭的鬼。风雪如刀,割裂夜幕。
三道黑影贴着冰谷岩壁疾行,无声无息,像幽灵踏在死神的脉搏上。
他们身披灰白色伪装斗篷,面容隐于金属面罩之后,只露出一双毫无情绪的眼睛——冷、空、死寂。
清道夫,不是人名,是职司,是屠灶者的代号。
他们的武器不在腰间,而在掌中:一柄通体漆黑、泛着哑光的“味压刃”,专为斩断“灶脉共鸣”而铸,一刀下去,火种湮灭,厨心崩解。
他们不知道的是,野火号的厨房,早已不是烹饪之地,而是战场。
当第一道身影跃上车厢顶部,刚欲掀开通风口的瞬间,一声暴喝炸响:
“来了!”
大锤嫂如蛮牛冲阵,肩撞车顶铁板,整个人腾空而起,战斧带起赤红火弧,直劈来者咽喉。
那人反应极快,侧身翻滚,味压刃顺势划出一道弧线,空气中竟响起“咔”的一声脆响——那是温度与频率被强行撕裂的异鸣!
“灶脉共振波被干扰!”凌月在车厢内低喝,精神力如网铺开,“他们在用高频压制‘真火’萌芽!”
话音未落,第二名清道夫已破窗而入,直扑厨房核心。
那里,陶罐静置,雪髓未燃,却是整辆车最脆弱也最关键的“火源锚点”。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一直沉默守灶的归无咎猛然抬头。
他动了。
不是闪避,不是后退,而是迎上。
一步踏出,脚下钢板龟裂。
他竟以血肉之躯,硬生生撞向那柄斩向灶台的味压刃!
“铛——!”
金铁交击之声刺耳欲聋,火星四溅。
刀锋切入他左肩三寸,骨肉翻卷,黑血喷涌,可他的右手却死死扣住刀脊,纹丝不退。
“这不是你们能碰的地方!”
他嘶吼,声如裂岩,像是从无数焚毁的记忆中爬出来的怒吼。
双眼赤红,瞳孔深处有火焰在复苏,那是被封印二十年的“原初灶师”之魂,在此刻觉醒一线。
第三名清道夫从上方突袭,欲以双刀合击绞杀归无咎。
千钧一发之际,灶门旁的小油瓶猛地扑出,一脚踹闭过载阀,整个动作几乎本能。
高温蒸汽瞬间喷发,灼浪将敌人逼退半步,而他自己也被余焰舔中手臂,皮肉焦黑。
他倒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却还咧嘴一笑:“副灶长该干这个……我替你挨一下。”
“好小子。”陆野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终于现身。
他缓步走入战场中心,脚下踩着凝结的血冰,眼神却平静得可怕。
他没看尸体,也没看伤者,只是弯腰,从灶底取出一口通体漆黑、边缘布满裂痕的老锅——那是他穿越废土时捡来的第一口锅,曾煮过烂菜叶,也炖过异兽心肝。
现在,它有了新的用途。
陆野将锅倒扣于地,蹲下,屈指敲了三下。
声音不大,却穿透风雪,仿佛敲在天地的鼓膜上。
这是“吃饭的人”之间的暗语,失传已久的誓约之音——有人试图剥夺他人进食权,我们将以命相护。
老喇叭站在车门口,颤抖着手翻开一本全新的金属册子,用烧红的铁笔刻下第一行字:
“己丑年冬,野火号斩清道夫三人,立规:凡阻人吃饭者,皆为敌。”
字迹落下,远处冰层之下,忽然传来一阵低沉震动。
嗡——
像是某种庞然巨物在深渊中翻身,又似沉眠已久的钟摆,开始缓缓摇动。
陆野抬起头,望向南方三百里外那片永冻冰原的核心。
信号源头就在那里,清晰无比。
真正的秘密,藏在更深的黑暗里。
而归无咎靠在灶边,意识模糊之际,喃喃吐出几个字:
“……冰莲……她还在等……”
风雪更急。
野火号的烟囱重新升起一缕青烟,如同战旗飘扬。
那一头,冰层万丈之下,寂静的洞窟中。
一位佝偻老妪盘坐于冰莲台上,白发垂地,眼如盲者。
她手中握着一枚晶莹剔透的冰晶,表面流转着微弱却熟悉的频率波动。
她不问来意,只轻轻抬手,将冰晶递向虚空。
“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