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光未透,晨雾尚浓,林尘走向灵药园。
然而,一股异样的氛围,却比他的脚步更早地弥漫在园子里。
空气中仿佛凝结着无形的压抑,连平日里清脆的虫鸣都显得谨慎。
当他步入灵药园,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头微微一沉。
那些平日总要拖到他到来才慌忙起身的杂役弟子,今日竟已全员到齐,正埋头默默劳作。
锄头落地的声音显得格外小心,甚至带着几分刻意的拘谨。
无人交谈,无人偷闲,更无人抬头看他。
这过分的规矩,让林尘心生警惕。
每一个弟子都过分专注地于自己眼前的灵田,那刻意回避的视线里藏着不安。
他不动声色地走向自己负责的区域,刹那——。
一道冰冷的视线便落在他背上。
林尘动作未停,他没有回头,却能清晰地感知到那道目光中的审视与压迫。
突然,他猛地转身,视线如电,穿透薄雾直射向园中那处最高的管事阁廊下——
一道身影负手而立。
李峰居高临下,目光落在在他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冷意。
一上一下,两道目光在半空中相遇,寂静的园子里,仿佛有无形的火花迸溅。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林尘并未回避,也未表现出任何神情。
他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迈开步子,沉稳地走向了管事阁。
在距离李峰三步之遥处站定,林尘从怀中取出一个不起眼的布袋,递了过去。
袋口微松,露出里面十余块灵石,光泽温润,灵气盎然。
“王管事,前几日忙于修炼,未来拜会,一点心意,望管事行个方便。”
林尘没有多说,只是静静地看着李峰,眼神深邃,让人看不出他心底究竟是何想法。
李峰的目光落在那袋灵石上,眼皮微不可察地一动,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
他确实没想到,这个平日里骨头梆硬不懂变通的小子,竟也会主动低头。
若是前些天,这般识趣的举动,他或许会顺水推舟,收下这份心意,小惩大诫一番也就作罢了。
拿人好处,行个方便,再正常不过的规矩。
但是,现在……晚了。
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慕清雨那张冷艳绝伦的脸。
以及她轻描淡写间的许诺,远超这袋灵石百倍的修炼资源。
那是一个他无法拒绝,也不敢拒绝的价格,而这代价嘛...。
指节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阁廊下的木质栏杆,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嗒嗒声。
李峰缓缓伸出手,嘴角勾起一抹淡漠的弧度,准备接过那袋灵石。
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上位者接受供奉的理所当然。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布袋的刹那。
林尘看着李峰眼中的冷意,他的手顿时动了,动如疾风,迅若闪电!
那袋灵石在李峰眼皮底下,划过一道短促的弧线,被林尘稳稳地重新收回手中。
整个过程不过呼吸之间,快得让李峰脸上的那抹弧度都来不及转换,便彻底僵住。
林尘甚至没有再看李峰一眼,直接转身,衣袂在微凉的晨雾中带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迈步离开。
没有解释,也没有挑衅。
“……”
李峰伸出的手还悬在半空,指尖残留着即将触碰到的虚幻触感。
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一股被戏耍,被轻视的怒火腾地一下从心底直冲头顶。
这混账……竟敢如此!
他悬在空中的手猛地攥紧,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狂暴的灵压开始以他为中心顿时荡漾开。
“林尘……”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低沉嘶哑。
至此事后,以林尘负责的灵田的范围便无形的扩大起来。
任务量上的数字,悄然增加了六成。
“这片土松得不够,灵气如何顺畅?” 李峰脚尖轻点地面,语气淡漠。
“昨日酉时三刻,你为何不在园中?可是擅离职守?”
每一次指责,都伴随着月俸的扣减和当众的训斥。
李峰试图用这种持续的压力,磨掉林尘的锐气,逼他出错,或者逼他再次反抗,他便可顺理成章的完成慕清雨交代的事。
可林尘却很少辩解,只是将李峰那些无理的要求一一记下,然后用更苛刻的标准去完成。
他的沉默,反而让李峰更加变本加厉。
杂役弟子们从最初的同情、观望,渐渐变得麻木。
甚至有些开始下意识地疏远林尘,生怕卷入这无形的旋涡。
当林尘走到自己负责区域的边缘,目光扫过那片新划拨过来,尚未完全熟悉的赤仙草灵田时,脚步猛地一顿。
不对劲。
赤仙草,叶如火焰,脉络中隐有流光,是天火峰炼制数种重要丹药不可或缺的主材。
而眼前这片赤仙草,本该是生机最盛的辰时。
却普遍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卷曲,色泽黯淡,尤其是中心区域的十几株,更是出现了明显的枯萎迹象,叶片边缘焦黑。
这绝非自然枯萎,赤仙草生命力顽强,即便照料不当,也是逐步衰败。
如此迅猛的凋零,更像是……根茎被毁。
他第一时间想到跨园调拨令。
向相邻的药园申领赤仙草,待日后培育的赤仙草成熟,再按同等数量归还。
既不损耗宗门资源,又能化解园内危机。
这些年来,黄兴也常行此例,毕竟种植灵药,总有突发情况。
这也是他们这些底层弟子心照不宣的生存之道。
可李峰,竟然不惜损毁宗门资源,也要针对他!
周围的杂役弟子中,有几个心思活络的似乎猜到了李峰的意图,却只是连忙将头低下。
连眼神都不敢与林尘交汇。
谁都清楚,此刻帮他说一句话,或是透个消息,下一个被针对的就是自己。
林尘缓缓直起身,目光扫过那片枯萎的赤仙草,又望向管事阁的方向。
李峰不知何时已站在廊下,正端着一碗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角挂着一抹冰冷的笑意。
林尘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他没有想过去伤害任何人。
可为什么?
他以为只要勤勉,只要忍耐,只要适时低头,总能挣得一丝喘息之机。
他从不与人争,也从不多言一句
他以为,不伸出爪牙,就不会被视作威胁;
不挡别人的路,就能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可现实,却用最冰冷的方式,给了他答案。
“弱,本身就是一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