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在北山深处逐渐停歇,只余下滴水穿叶的淅沥声。陈小鱼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在泥泞湿滑的山林间艰难穿行。每一声鸟鸣、每一阵风过林梢的呜咽,都让他心惊肉跳。那块来自水下怪物的冰冷装甲板,紧贴在他胸前的防水袋里,硌得皮肉生疼,却也是支撑他不敢停步的唯一力量。
他不敢回那个已被监控的农家乐。凭借对山路的模糊记忆和手机残存的一点离线地图,他绕了极大的圈子,在天亮前最黑暗的时刻,狼狈不堪地摸回了老城区边缘一片待拆迁的破败楼群。这里断水断电,住户早已搬空,窗户如同黑洞,是城市繁华肌体上的一块坏死组织,却也成了他此刻唯一的藏身之所。
他撬开一扇虚掩的单元门,躲进一个充满霉味和灰尘的空房间。背靠着冰冷的水泥墙,他才敢大口喘息。脱下湿透的衣物,寒冷和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将他淹没。但他不能睡。他强打精神,检查那块装甲板。在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线下,那块金属件更显精密,接口处是烧蚀的痕迹,内嵌的线路板复杂无比,那个微小的红色指示灯已然熄灭,像一只死去的眼睛。上面没有任何明显的商标或编号,只有一组激光刻印的、毫无规律的字符与数字组合:xq-7b\/83。
这组代码,是唯一的线索。
他必须联系外界。自己的手机很可能已被定位,不能使用。他想到了老城区那些藏在巷陌深处的、无需身份登记的破旧网吧。天光微亮时,他换上包里唯一一套干爽但皱巴巴的衣服,用兜帽遮住大半张脸,像幽灵一样溜出废墟,混入清晨最早一批为生活奔波的人流。
在一条嘈杂湿滑的菜市场后巷,他找到一家门面狭小、烟雾缭绕的黑网吧。用现金开了台最角落的机器,登录了一个与林夕事先约定的、极其冷门的加密通讯平台。他简短地留言,报了声平安,然后将那组代码 xq-7b\/83发了过去。他没有描述水下惊魂,那需要太多时间,也容易被截获。这组代码,是此刻最核心的信息。
信息显示发送成功的瞬间,他立刻清除了记录,起身离开。就在他推开网吧厚重的塑料门帘,踏入小巷的刹那,一种被窥视的冰冷感觉瞬间攫住了他!巷口,一辆看似停靠已久的黑色轿车,车窗玻璃贴着深色的膜,在他出现的瞬间,发动机似乎被轻轻点燃,发出低沉的轰鸣。
被盯上了!这么快?!
陈小鱼头皮发麻,毫不犹豫地转身扎进身后迷宫般的菜市场。清晨的市场人声鼎沸,充斥着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和活禽鱼腥的气味。他利用人流和摊位的遮挡,快速穿梭,时而弯腰,时而急转。他能感觉到,至少有两个身影,如同附骨之疽,紧紧咬在身后。
追逐在喧嚣的市井中无声上演。他冲过水产区湿滑的地面,跳过装满蔬菜的箩筐,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勉强没有被立刻抓住。但对方显然受过训练,配合默契,封堵着他可能逃向大路的路线,像驱赶猎物一样,将他逼向市场深处一个堆放垃圾和废弃包装箱的死角。
退无可退。陈小鱼背靠冰冷的墙壁,呼吸急促。追来的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堵住了狭小的通道,面无表情,眼神冷硬,手看似随意地插在夹克口袋里,但鼓囊的轮廓暗示着某种威胁。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突然从旁边一条更窄的岔巷里传来!只见一辆锈迹斑斑、用来运送垃圾的三轮车,如同失控般猛地冲了出来,不偏不倚,正好撞在了后面那个男人的腿上!
“哎哟!”男人猝不及防,痛呼一声,踉跄着差点摔倒。
推着三轮车的,是一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太太,她似乎也吓了一跳,慌忙用方言道歉:“对不住对不住!这破车刹不住了!”
这突如其来的干扰制造了短暂的混乱。陈小鱼抓住这电光石火的空隙,猛地向前一冲,从被撞男人和墙壁之间的缝隙挤了过去!前面那个男人反应过来,伸手欲抓,陈小鱼顺势从旁边的鱼摊上抓起一把顾客挑剩下的小杂鱼,连鱼带水狠狠摔在对方面门上!
腥滑的鱼和污水暂时模糊了对方的视线。陈小鱼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市场,汇入大街上来往的车流人海,几个拐弯后,再次消失在小巷深处。
他不敢停留,心脏狂跳。对方的力量远超想象,反应速度惊人。那个老太太的出现,是巧合,还是……?
他躲进一个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公共厕所隔间,反锁上门,剧烈地喘息。恐惧之后,是更深的寒意。对方如此肆无忌惮的追捕,说明那块装甲板触及了他们最核心的秘密,他们狗急跳墙了。
这时,他口袋里的一个廉价预付费老人机震动了一下——这是他从农家乐出来时,用最后一点现金在路边小店买的,号码只告诉过林夕那个加密平台。屏幕上只有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短信,内容简短得令人窒息:
“竿是诱饵。持竿者危。欲知‘清道夫’,明早七点,西山废砖窑,独来。过期不候。”
是张策!他终于再次出现了!这条信息充满了警告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竿是诱饵” – 是指他陈小鱼本人,就是被用来钓更大鱼的诱饵?“持竿者危” – 是说他,还是暗示张策自己处境也极度危险?
西山废砖窑,那是比北山水库更荒凉偏僻的地方。这明显是一个局。可能是张策走投无路下的坦诚相见,也可能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去,还是不去?
陈小鱼靠在冰冷的隔间板上,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水库下的金属怪物、菜市场的亡命追逐、那块冰冷的装甲板,还有父亲手札上斑驳的字迹……他就像一个疲惫的钓者,手握的鱼线另一端,是能掀翻一切的巨物,也可能是能将他自己拖入深渊的恶魔。继续持竿,风险无限;但此刻弃竿,之前所有的挣扎、所有被掩盖的真相,都将沉没。
他拿起那只简陋的老人机,屏幕的光映亮他坚毅而疲惫的脸。他缓缓按动键盘。
“不见不散。”
他选择了咬钩。不仅是为了真相,也是为了给这条越来越失控的“钓鱼”之路,找到一个可能的突破口。明天的西山废砖窑,将不再是钓鱼,而可能是一场摊牌,或者,终极的收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