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废砖窑矗立在黎明前的灰白里,像一座被时光遗忘的丑陋坟茔。废弃的红砖残破不堪,高耸的烟囱沉默地指向阴沉的天穹,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霉菌的混合气味。陈小鱼提前半小时抵达,藏身于一片枯死的灌木丛后,仔细观察。四周寂静得可怕,只有风声穿过砖石孔洞发出的呜咽。这里是最佳的伏击地点,也是最危险的陷阱。
七点整,一辆满是泥泞的黑色轿车,没有挂牌照,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到砖窑前的空地上停下。车门打开,张策走了下来。仅仅几日不见,他仿佛换了个人,西装皱巴巴,金丝眼镜后的双眼布满血丝,脸颊凹陷,透着一股穷途末路的疲惫与惊惶。他手里紧握着一个银色的金属U盘,警惕地环顾四周。
陈小鱼从藏身处走出。
“你来了。”张策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将U盘递过来,语速极快:“这是‘清道夫’的部分核心数据,还有红星厂地块资金流向的原始记录……他们一直在用所谓的‘生态修复’项目做掩护,实际是在利用光河地下管网和水库深层结构,进行高危污染物的转移和封存!那个水下机器人,只是监控和清理‘泄漏’的工具!”
陈小鱼接过尚有对方体温的U盘,感觉重若千钧。“‘他们’到底是谁?悦水的高层?还是更上面的人?”
张策惨然一笑,笑容里满是苦涩:“一个你也无法想象的网络。悦水只是台前的白手套。‘清道夫’计划……牵扯太深了。我……”他的话戛然而止。
就在此时,一阵极其轻微、却绝非自然的金属摩擦声,从高处的砖窑烟囱方向传来!陈小鱼浑身汗毛倒竖,那是狙击步枪枪管架设时摩擦砖石的声音!
“小心!”他猛地向前扑去,试图将张策推开。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划破寂静。声音经过消音处理,但在空旷的砖窑里依旧清晰可辨。
陈小鱼扑倒在地,肩膀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子弹擦着他的皮肉飞过,打在身后的土地上,溅起尘土。但他身边的张策,身体猛地一震,胸口瞬间绽开一团刺目的血红。他踉跄一步,金丝眼镜滑落,摔在地上,镜片碎裂。他看向陈小鱼,眼中没有意外,只有一种解脱般的悲哀,和一丝未尽的警告。
“跑……”他张了张嘴,鲜血从口中涌出,后面的话语化作模糊的血沫。他重重倒地,身体抽搐了两下,不再动弹。那个银色U盘,从他松开的手中滚落,沾上了泥土。
陈小鱼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震惊和愤怒淹没了他。他眼睁睁看着张策在自己面前被灭口!对方根本不在乎他陈小鱼是否在场,他们的目标是清除一切知情人!
“砰!砰!”
又是两发子弹射在他刚才的位置。杀手在清除现场!陈小鱼一个翻滚,躲到一堆废弃的水泥管道后面。子弹追着他的轨迹,在砖石上炸开点点火星。
不能死在这里!证据必须送出去!求生的本能和肩负的责任让他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抓起滚落在地的U盘,塞进最里面的口袋,然后利用砖窑内复杂的地形,猫着腰,以之字形路线疯狂向砖窑另一侧的出口奔去。
子弹在他身后呼啸,击碎砖块,打断木桩。他能感觉到死神冰冷的指尖擦过他的后背。冲出砖窑出口的瞬间,他毫不犹豫地纵身跳下了一段陡坡,沿着长满灌木和乱石的斜坡一路翻滚而下,身体被磕碰得疼痛欲裂,但求生的欲望支撑着他。
坡底是一条干涸的河床。他听到坡顶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咒骂声,杀手追上来了!他咬紧牙关,沿着河床拼命奔跑,肺部像要炸开。必须跑到有人的地方!必须……
突然,前方河床转弯处,刺眼的警灯光芒闪烁!数辆警车堵住了去路,车门打开,多名警察持枪戒备!
“不许动!双手抱头!”
前有警察,后有杀手。陈小鱼的心沉到谷底。是陷阱的一部分?警察也是他们的人?
他停下脚步,喘着粗气,缓缓举起双手。一个穿着便装、神色精干的中年男人从警察后面走出,目光锐利地扫过陈小鱼狼狈不堪的样子和肩膀上的血迹,又抬头看了看陡坡上方。
“陈小鱼?”中年男人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我们是市局重案组的。我们接到匿名举报,称这里会发生命案。刚才是怎么回事?张策呢?”
匿名举报?陈小鱼脑中飞快转动。是谁?林夕?老周?还是……张策自己提前布下的后手?
他来不及细想,杀手可能还在坡上。他指着陡坡上方,嘶声道:“上面……有杀手!张策……张策被他们打死了!在砖窑里面!”
中年男人眼神一凛,立刻对手下下令:“一队上去搜索!注意安全,对方有枪!二队警戒四周!”
警察们迅速行动。中年男人则走到陈小鱼面前,示意旁边的警员拿过急救包。“你先处理一下伤口。我们需要你回去配合调查。”他的目光落在陈小鱼紧紧捂着的内袋上,“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陈小鱼犹豫了一瞬。眼前的警察是敌是友?但事已至此,他别无选择。他慢慢掏出那个沾着泥土和一丝血痕的银色U盘。
“证据。”陈小鱼的声音因脱力和激动而颤抖,“张策用命换来的……关于光河、关于‘清道夫’计划的证据。”
中年男人接过U盘,神情凝重。他仔细看了看,将其小心地放进一个证物袋中封好。“你放心,如果这里面真如你所说,法律会给出公正。”
这时,对讲机响起,坡上搜索的警队回报:“报告!发现一具男性尸体,确认死亡!未发现嫌疑人踪迹,对方可能已经从另一侧山路逃离!”
张策死了。这个消息像一块冰,砸在陈小鱼心上。那个一度让他怀疑、最终却用生命送出证据的复杂男人,真的成了这条路上血色的注脚。
他被带上警车,车窗外的城市在晨曦中渐渐苏醒。霓虹熄灭,早高峰的车流开始涌动,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常。但他知道,这平静的表面下,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的生死搏杀。张策成了被弃用的诱饵,而他,陈小鱼,这个曾经的钓者,如今也成了网中挣扎的鱼。
只是,这张网,究竟有多大?网外,是否还有垂钓之人?警车驶向市区,车窗外流动的都市光影,此刻在他眼中,变成了一片深不见底、暗流汹涌的黑色水域。他握紧了拳,指甲陷进掌心。饵已尽,但鱼,还在挣扎。真正的较量,或许从现在才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