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信号被强行切断后的第七个小时,码头b区已被印有“市政施工,严禁入内”的蓝色铁皮围挡封锁。网络上,“守护光河”的热度却在持续发酵,网民剪辑的直播片段、林夕公布的旧地图照片、以及对违规施工的质疑声浪,汇聚成一场小规模的线上风暴。但风暴的中心,陈小鱼,却消失了。
他关掉了手机,推掉了所有媒体的采访请求。白天的“老渔记”渔具店,老周默默地应付着几波想来打听消息的熟客,只是摇头说:“小鱼需要静一静。”
陈小鱼并非退缩。他正以一种更沉默、更古老的方式,继续着那场未完成的“证言”。此刻,他不在光河的主干道,而是在城市东北角,一条几乎被完全掩盖在高架桥和建材市场之下的支流——暗溪的入口。这里曾是光河重要的洄游支线,如今只剩下一段不足五十米、散发着下水道气味的露天沟渠,其余部分全都变成了巨大的水泥涵管,隐没在城市的根基之下。
父亲的手札里,用红笔在这段支流入口处标注了一个星号,旁注只有四个字:“逆流之钥”。陈小鱼一直不解其意,直到昨晚直播中断后,他反复翻阅手札,看到另一页关于一条特殊“标记鱼”的记录,才将两者联系起来。父亲曾提到,早年为了研究鱼道,在一条领头影鲈的背鳍基部,用无害的荧光染料做过一个极微小的标记。那条鱼,异常聪慧,是少数能凭借记忆找到被改造前河道入口的个体。
“如果那条老鱼还有后代……如果它们还记得……”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在陈小鱼心中形成。直播是用声音和图像唤醒公众,而现在,他需要一份实实在在的、无法被开发商和官僚否认的“水下证物”。他要找到那条可能继承了标记的影鲈,证明即使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光河的血脉仍未断绝,洄游的本能依然在黑暗的涵管中传递。
暗溪入口处杂草丛生,堆满了建筑垃圾。水流缓慢而浑浊,散发出城市代谢物的复杂气味。这里的钓鱼,与码头b区完全不同,与其说是等待,不如说是一场在污秽中的艰难搜寻。陈小鱼用的是特制的细线小钩,挂上几乎闻不到气味的素饵,避免惊扰本就警惕的鱼群。他像一尊石像,蹲在涵管出口的阴影里,目光死死盯住水面下几不可见的浮漂。高架桥上车辆呼啸而过的噪音,建材市场里金属切割的刺耳声响,构成了这次垂钓的怪异背景乐。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浮漂毫无动静。污水浸泡着他的胶鞋边缘,蚊虫在耳边嗡嗡作响。这是一种近乎自虐的坚守,是对意志力的极致考验。他回想起父亲曾在这里蹲守数日,只为记录一条鱼的过路。那种近乎偏执的耐心,此刻在他身上复苏。
黄昏时分,浮漂终于轻轻一点,不是影鲈常见的试探,而是某种更小、更急促的咬口。陈小鱼手腕一抖,一条不过手指长的鳑鲏被提了上来。它色彩暗淡,鳞片残缺,是顽强生存在城市污水中的“清道夫”。陈小鱼没有失望,正准备解钩放生,目光却猛地一凝。
在这条小鳑鲏的鳃盖后方,一个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荧光绿点,映入他的眼帘。那不是染料,更像是某种……粘附的藻类或污染物?陈小鱼的心脏骤然收紧。他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取下那点微小的绿色物质,放在便携显微镜下。那不是藻类,而是一小片极细微的、散发着工业荧光感的塑料颗粒。
一种冰冷的寒意顺着他的脊椎爬升。这不是自然之物,而是人为的标记!有人,在用另一种方式,标记这里的鱼?目的是什么?监测?还是更不可告人的秘密?
就在这时,一束强光手电筒的光柱打在他脸上。“干什么的!这里不准钓鱼!”两个穿着保安制服的男人走了过来,脸色不善,他们的制服上,印着“悦水置业”的logo——正是“悦水·智钓中心”的母公司。
陈小鱼迅速收起显微镜和小鱼,站起身。他没有惊慌,反而迎着光柱,平静地问:“这条溪,是封闭的施工区域吗?我记得,这里是公共水域的排水口。”
“少废话!公司有规定,这周边一律不准闲杂人等靠近!”高个保安语气凶狠,伸手就要来夺陈小鱼的钓具包。
陈小鱼后退一步,将钓具包护在身后,声音提高了八度:“‘悦水置业’的保安,什么时候有权管理公共水域了?还是说,你们在害怕有人发现这水里的东西?”他晃了晃手中那个装有荧光颗粒的小密封袋。
两个保安的脸色瞬间变了,对视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矮个保安压低声音对同伴说:“通知张主管……”
“张主管?”陈小鱼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称呼,“是张策吗?”
保安没有回答,但他们的沉默已经印证了陈小鱼的猜测。悦水集团内部,显然并非铁板一块。张策代表的“智钓中心”或许还想打着环保的旗号做形象工程,而集团真正的开发部门,却可能在用更隐蔽、更不堪的手段,确保工程顺利推进。
夜色渐浓,高架桥上的车灯汇成流动的光河。陈小鱼站在污浊的暗溪边,手中握着那粒微小的荧光塑料,感觉它比一块巨石还要沉重。他以为自己是在寻找一条鱼,一份关于记忆的证物;却无意中,可能钓起了一个更深、更黑暗的漩涡。这场围绕着光河的战斗,从线上直播的明处,转入了水下暗流的较量。而他已经踏入了漩涡的中心,无法抽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