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的日子,像一杯不断续水的茶,味道越来越淡,时间感也彻底混乱。陈小鱼大部分时间都枯坐在客厅,望着被封死的窗户,或是在几个房间之间无意识地踱步。肩上的伤疤开始发痒,预示着愈合,但内心的焦灼却如同文火,慢炖着他的理智。
严副组长来过一次,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表情,告知U盘的数据解密工作“取得了一定进展”,但遇到了“技术难题”,需要“更高级别的专家支持”,让他继续耐心等待。这番话听起来合情合理,但陈小鱼却从中嗅到了一丝拖延和不确定的气息。他试探性地问起外界情况,特别是林夕和老周的安危,严副组长只是含糊地表示“相关人员都在关注中”,便不再多言。
这种被信息孤立的状况,比直接的威胁更让人窒息。他就像被放入一个透明密封罐的昆虫,能看见外面的世界,却被剥夺了一切互动和感知真实的可能。对方——无论是悦水集团还是其保护伞——似乎打定了主意,要用这种“合法”的软禁,将他慢慢耗死,或者等待某个时机,让他“自然”地失去价值甚至消失。
他必须打破这个僵局。代码 xq-7b\/83的猜想,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点,他必须设法将这个信息传递出去。直接冲撞守卫是自杀,利用送餐人员风险极高且机会转瞬即逝。他需要一种更隐蔽、更不易被察觉的方式。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个废弃的鱼缸上。这一次,他观察的不是鱼缸本身,而是它与这个房间、这栋建筑的联系。鱼缸需要换水,需要接通电源(虽然现在插头空置),这意味着它背后必然有进水管、排水管和电线管路。这些管道,是否可能成为信息传递的“暗河”?
他假装对养鱼突然产生了兴趣,向守卫抱怨屋子太闷,想养几条小鱼“看看生机”。守卫请示后,居然同意了,或许觉得这能安抚他。第二天,送餐的警员真的带来一个小塑料袋,里面装着几条廉价的孔雀鱼和一点鱼食。
陈小鱼“欣喜”地接过,将鱼倒入鱼缸,趁机仔细检查。鱼缸的进水管和排水管都是软管,连接着墙体内预埋的管道接口。他轻轻晃动软管,能听到墙内管道隐约的空洞回响。这些管道,最终会汇入整栋楼的公共管道井。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重新燃起。他需要的是一根足够长、足够坚韧的“线”,以及一个能顺着管道“漂流”下去的“信物”。
他开始利用手头极其有限的资源“制作”工具。他将那几张写满代码推演的电费通知单,撕成极细的纸条,然后用米饭粒作粘合剂,小心翼翼地将这些纸条,一层层地包裹、粘贴在那枚父亲留下的、锈迹斑斑的鱼钩上。他做得极其耐心,最终,鱼钩被包裹成一个比黄豆稍大、略显粗糙的纸团。这团纸,既要能在水中保持一段时间形状,又要在适当的时候能溶解释放出信息。他用圆珠笔的油墨,在纸团最外层,反复描画了代码 xq-7b\/83和一个简单的箭头符号。
接下来是“线”。他没有绳子,但他有鱼线——那是他之前随身携带的一小卷备用透明鱼线,藏在鞋垫下面,侥幸未被收走。鱼线强度足够,但太短。他尝试将鱼线连接到其他东西上。他拆开了房间里的一个废旧枕头,取出里面的棉絮,尝试将棉絮搓成细绳,但强度不够。他又将床单的边缘拆出棉线,但同样脆弱。
最终,他将目光投向了自己身上。他身上穿的,是一件棉质内衣。他咬咬牙,撕下了内衣的缝边,小心地拆解出相对完整的棉线,然后将这些棉线多次搓捻,形成一股稍粗的线绳。虽然依旧不如专业鱼线结实,但长度勉强够了。他将透明鱼线作为引导头,连接上自制的棉线“主绳”。
现在,他有了“信物”(包裹代码的鱼钩)和“线”(鱼线+棉线)。下一步,就是寻找“下水”的时机和地点。
送餐和例行检查的时间相对固定,他需要选择一个无人打扰的长时段。深夜是最佳选择。他耐心等待,像潜伏的猎手。
第三天凌晨两点,万籁俱寂。陈小鱼悄无声息地来到卫生间。他选择这里,是因为卫生间的下水管道最直接,而且有地漏。他屏住呼吸,将连接着棉线的鱼钩纸团,小心翼翼地顺着洗手池的下水口放了进去。棉线一点点下滑,他的心跳如擂鼓。
他期望管道是直通下方的总管道,这样他的“信物”就能顺利下沉到楼底的管道井。他不敢放得太快,生怕棉线在管道弯折处卡住。
然而,棉线下放了约七八米后,突然停滞不前了。他轻轻拉扯,感觉到明显的阻力。糟糕!管道内有U型存水弯,或者是有杂物堵塞!他的“信物”被卡住了!
一阵冰冷的绝望攫住了他。计划失败了。不仅失败,如果明天维修管道被人发现,他将无法解释。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将棉线扯断放弃“信物”时,他忽然感觉到,棉线另一端的阻力似乎松动了些许!他不敢用力,只是极轻、极缓地继续释放棉线。棉线又开始一点点向下滑落!
他瞬间明白了!不是堵塞,而是管道内的油脂和污垢暂时粘附住了湿润的纸团!随着纸团慢慢浸湿,重量增加,加上他极其缓慢的释放,它终于挣脱了粘附,继续下沉!
这个过程无比煎熬,每一厘米的下滑都伴随着巨大的心理压力。他全身都被冷汗浸透,耳朵竖起来,警惕着门外任何细微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手中的棉线猛然一轻!仿佛另一端的重量消失了!他感觉到棉线不再有向下的拉力,而是软软地垂着。
成功了?“信物”顺利穿过管道,掉落到下方的管道井里了?
他不敢确定。他小心翼翼地,开始回收棉线。线收得很顺利,没有遇到阻碍。当线头最终被完全收回时,他看到鱼线前端的鱼钩……不见了。连同那个包裹着代码的纸团,一起消失在了下水道的深处。
是成功脱落了,还是在某个环节被扯掉了?他无法验证。这成了一步无法得知结果的“盲棋”。他将棉线销毁,冲入马桶,清理掉所有痕迹。
做完这一切,他虚脱般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大口喘息。成功的喜悦和失败的可能交织在一起,让他倍感疲惫。他已经做了他力所能及的一切。现在,只能等待,并将希望寄托于渺茫的运气,以及那个纸团能否被某个有心的、懂得其含义的人发现——也许是物业维修工,也许是林夕或老周设法联系到的人,甚至……是某个未知的、也在调查此事的第三方。
他回到客厅,看着鱼缸里那几条对此一无所知、还在悠然游动的孔雀鱼。他撒下几粒鱼食,看着它们争抢。这次传递信息,不像钓鱼,更像是一次绝望的“放生”。他将那个包含着秘密和希望的“鱼钩”,放生到了城市庞大的“消化系统”里,祈盼它能顺着污浊的暗流,抵达光明的出口。
天快亮了。城市即将苏醒。陈小鱼躺在沙发上,闭上眼睛。他能做的,已经做完。剩下的,就是等待潮水的方向。他感觉自己不再是被动等待的鱼,而是那个抛出了最后鱼饵的钓者,虽然不知饵落何处,但钓线已出手,波澜必将再起。安全屋的墙壁,似乎也不再那么令人窒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