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混着仓库燃烧后的灰烬,打在陈小鱼脸上,像无数根细小的冰针。他趴在废弃厂区边缘一条臭水沟的泥泞里,浑身湿透,左腿骨折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骨的裂伤,肺部火辣辣地疼。身后,仓库方向的火光将半边天映成诡异的橘红色,警笛声、消防车的轰鸣声、以及隐约的人声呼喊交织在一起,由远及近。
老猫他们是灭口者,这一点已确认无疑。所谓的“安全屋”,不过是精心布置的屠宰场。严副组长呢?他是否知情?还是他也身不由己,甚至已经遭遇不测?陈小鱼的大脑因疼痛和寒冷而变得迟钝,但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必须移动。
他咬紧牙关,用还能活动的右臂和右腿,拖着残破的身体,沿着臭水沟的边缘,一点一点地向更深的黑暗爬去。污水浸透了他的衣服,伤口接触到脏水,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和感染的风险,但他顾不上了。此刻,黑暗和污秽才是他唯一的掩护。
他不知道爬了多久,直到彻底远离了火光和喧嚣,钻进了一片被荒草和废弃建材完全吞噬的死角。他瘫软在泥泞中,雨水冲刷着他的身体,体温在迅速流失。意识开始模糊,眼前阵阵发黑。他感觉自己像一条被钓上岸、扔在泥地里等死的鱼,所有的挣扎都到了尽头。
就在他即将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一只冰冷而有力的手,捂住了他的嘴。他猛地惊醒,挣扎着想要反抗,却浑身无力。
“别动,别出声。”一个低沉、沙哑,却异常冷静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不是老猫的人。
陈小鱼停止了挣扎,艰难地侧过头,在雨水的微光中,看到一张布满皱纹、如同老树皮般粗糙的脸,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鹰隼般锐利的光芒。是一个老人,穿着一身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深色旧雨衣。
“还能动吗?”老人问,声音压得很低。
陈小鱼艰难地点了点头。
老人不再多说,架起他的一条胳膊,用惊人的力气将他从泥地里拖起来,半扶半抱地搀扶着,迅速隐入更深的黑暗之中。他们穿过迷宫般的废墟,绕过几个积水深坑,最终来到一个极其隐蔽的、半埋在地下的混凝土管道入口前。老人掀开一块伪装的破旧毡布,示意陈小鱼进去。
管道内干燥许多,虽然依旧充满霉味,但至少挡住了风雨。角落里铺着一些干草和破旧的棉被,甚至还有一个用电池的小照明灯。这里像是一个被人遗忘的避难所。
老人脱下湿透的雨衣,露出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工装。他拿出一个军用水壶,递给陈小鱼一点清水,然后又取出简单的纱布和消毒药水,开始一言不发地给陈小鱼处理伤口。他的动作熟练而沉稳,仿佛经常做这种事。
“你是谁?”陈小鱼虚弱地问,警惕并未完全消除。
老人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有审视,有怜悯,还有一丝深藏的愤怒。“叫我老铁就行。以前是这一片的管道维修工,退休了。”他顿了顿,手上包扎的动作不停,“那帮放火的杂种,我盯他们不是一天两天了。”
“你……为什么救我?”
老铁包扎好最后一道伤口,坐直身体,点起一支廉价的卷烟,烟雾在狭小的空间里缭绕。“我有个侄子,以前在悦水下面的工程队干活。”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痛楚,“三年前,在北山水库那边检修什么‘特殊管道’,人没了。官方说是意外溺水。可他的水性,比我这个老家伙还好。”他狠狠吸了一口烟,“我不信。我查了三年,就知道那水库底下不干净,悦水那帮人,手黑得很。”
陈小鱼心中一震。又一个被“清道夫”吞噬的受害者家属!
“你跳楼,我看见了。那仓库着火,我也看见了。”老铁吐出一口烟圈,“我知道你跟他们不是一伙的。你是在挖他们老底的人。就冲这个,我不能让你死在这儿。”
希望的火苗再次在陈小鱼心中点燃。他遇到了一个可能的盟友!一个对悦水有着深仇大恨、并且熟悉本地环境的人!
“我……我有证据。”陈小鱼挣扎着坐起来,从贴身口袋里掏出那个用防水袋层层包裹的存储卡(李工那份的备份)和记录着代码的纸条,“悦水在水库底下干的勾当,还有他们灭口的证据……可能都在这里面。”
老铁接过存储卡和纸条,借着灯光仔细看了看,眼神更加锐利。“这东西,现在就是催命符。你打算怎么办?”
“必须送出去。送到……送到能扳倒他们的人手里。”陈小鱼想到了严副组长,但经历了老猫的背叛,他不敢再轻易相信任何人。“但不能通过常规途径,他们肯定在监控所有渠道。”
老铁沉默了片刻,用力掐灭了烟头。“有一个办法,很险,但或许能行。”他指着管道深处,“这条废弃的雨水管,往东走两公里,能通到老城区边缘的一个泄洪闸,那边靠近铁路编组站。每天凌晨四点,有一趟运送邮件的专列会短暂停靠。我认识里面一个老押运员,很多年的交情了,人可靠。”
他的计划是,由他设法引开可能还在附近搜索的敌人,然后陈小鱼利用管道系统,潜行到泄洪闸附近。老铁会提前联系那个押运员,将存储卡混入一批发往省城某家着名报社的邮件里。报社的地址,是老铁早就留意好的,那家报社以敢于揭露黑幕闻名。
“铁路邮件系统相对独立,检查没那么严,而且速度快。这是目前我能想到的、最有可能绕过他们耳目的方法。”老铁看着陈小鱼,“但你必须撑到那里。你的身体……”
“我能行。”陈小鱼斩钉截铁地说。这是最后的机会,他必须抓住。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是煎熬的等待。老铁出去侦查了一圈,回来报告说搜索的人似乎扩大了范围,但还没找到这片区域。他给陈小鱼找来一些食物和水,又加固了他腿上的简易夹板。
凌晨三点,雨势渐小。行动时间到了。
“我往西边弄出点动静,把他们引开。你抓紧时间,沿着管道一直往东,看到有铁梯的地方就上去,那是泄洪闸的管理口。我会在那边留个记号。”老铁最后叮嘱道,眼神凝重,“小子,活下去。把那些杂种干的龌龊事,都抖落出来!”
说完,他披上雨衣,像幽灵一样消失在管道出口的黑暗中。
陈小鱼深吸一口气,拖着剧痛的身体,开始沿着冰冷、黑暗的管道,向着东方艰难爬行。每移动一寸,都伴随着钻心的疼痛和体力的巨大消耗。管道内壁湿滑,布满苔藓,有时还会遇到塌陷的障碍。他只能依靠意志力支撑,脑海中反复回响着父亲手札里的话:“水底暗流汹涌,唯有顺其势,方能觅得生机。”他现在就是在最黑暗的暗流中,寻找那一线生机。
不知爬了多久,就在他几乎要再次虚脱时,前方终于出现了微弱的月光,以及一道向上的铁梯。他奋力爬过去,抓住冰冷的梯子,一级一级地向上攀爬。顶端是一个沉重的铸铁井盖。
他用力推开一条缝隙,谨慎地向外望去。外面是一个废弃的小院,堆满了杂物,远处能听到火车汽笛的长鸣。院墙一角,用粉笔画着一个不起眼的箭头,指向一堆废轮胎后面。
是老铁的记号!
陈小鱼心中一喜,用尽最后力气爬出井口,躲到轮胎后面。他按照老铁的指示,在第三个轮胎的缝隙里,摸到了一个用油纸包好的、标准邮件大小的硬壳信封。他迅速将存储卡塞进信封里一个预先留好的夹层,然后将信封口按原样封好。
做完这一切,他瘫坐在轮胎后面,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火车汽笛声越来越近,最终,伴随着沉重的刹车声,一列绿色的邮政车厢缓缓停靠在不远处的站台旁。
一个穿着铁路制服、帽檐压得很低的老工人,提着邮袋,看似随意地走向这个废弃的小院,在院门口放下邮袋,假装系鞋带。陈小鱼看准时机,如同猎豹扑食般(尽管动作因伤痛而变形)冲过去,将那个信封迅速塞进了那个敞开的邮袋中,然后立刻缩回轮胎后面。
老工人似乎毫无察觉,系好鞋带,提起邮袋,步履蹒跚地走回了列车。几分钟后,汽笛再次长鸣,列车缓缓启动,加速,最终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信送出去了!
陈小鱼靠在冰冷的轮胎上,浑身虚脱,但心中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平静。饵,已经再次沉入水中。这一次,钓线通往更广阔的世界。他能做的,已经全部做完。剩下的,就是等待潮汐的力量,等待那可能到来的、翻天覆地的巨浪。
天边,泛起了一丝鱼肚白。雨停了,城市在晨曦中渐渐苏醒。陈小鱼望着那列火车消失的方向,知道自己的命运,和光河深处那黑暗的秘密,都已系于那小小的存储卡之上。他这条鱼,或许终将沉没,但咬钩的巨物,也必将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