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崖上的风裹挟着暴雨,抽打在脸上,冰冷刺骨。红蓝闪烁的警灯如同鬼火,穿透雨幕,迅速包围了水库大坝及周边区域。扩音器里传来模糊不清的警告声,在风雨中断断续续。陈小鱼和老铁蜷缩在山崖的岩石后面,如同两只被围猎的野兽。
“妈的,来得好快!”老铁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死死按住陈小鱼,不让他探头。“不是来救人的,是来封口的!”
陈小鱼的心沉到谷底。泄漏刚刚发生,官方反应如此迅速且大规模,更像是有备而来,目的绝非抢险救灾。他和老铁,还有老铁相机里那些记录着黑色水龙出洞的照片,成了必须被“处理”掉的活证据。
“相机……必须送出去!”陈小鱼嘶哑地说,雨水混着血水从他额头流下。
“怎么送?咱们被包饺子了!”老铁看着山下越来越近的手电光柱,眼神绝望。
就在这时,一阵异常低沉、却极具穿透力的轰鸣声从水库大坝方向传来,紧接着,是更加尖锐、密集的警笛声,其中夹杂着一种不同于普通警车的、更威严的呼啸声!山下包围上来的手电光柱也出现了混乱,似乎有一部分人调转了方向。
“不对劲……好像不是一伙的?”老铁冒险探头看了一眼,惊疑道,“后面来的车……是省里的牌照!还有……那是检察院的车!”
陈小鱼猛地一震!省里?检察院?是严副组长搬来的救兵?还是……“鱼汛”真的来了?!
混乱中,山下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甚至夹杂着推搡和呵斥。两股力量似乎在对峙!
机会!
老铁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小子,你待着别动!我老了,跑不动了,但熟悉这山里的每一条沟坎!”他迅速将相机里的存储卡取出,塞进一个防水的小铁盒,又扯下陈小鱼一截染血的衣袖布条,缠绕在铁盒上。“我往西边跑,把那帮兔崽子引开!你找机会,往东边那条干涸的河沟溜!顺着河沟往下游跑,能到老公路!能不能活,看你的造化了!”
“老铁叔!不行!”陈小鱼抓住他的胳膊。
“别废话!记住,把东西送出去!给我侄子,给所有被这帮王八蛋害了的人,讨个公道!”老铁用力掰开陈小鱼的手,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有嘱托,有决别,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平静。说完,他猛地站起身,故意踢翻一块石头制造响动,然后像一头敏捷的山豹,朝着西边陡峭的密林发足狂奔,一边跑一边大声呼喝:“狗日的!来抓你爷爷啊!”
“在那边!追!”山下的追兵果然被吸引,大部分手电光柱和嘈杂的脚步声立刻朝着老铁的方向涌去。
陈小鱼趴在岩石后,泪水混着雨水奔涌而出。他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他知道,老铁这是在用命为他换一线生机。
东边的压力骤减。陈小鱼拖着断腿,用树枝撑着地,连滚带爬地滑下山崖,扑进那条布满卵石的干涸河沟。剧烈的疼痛几乎让他昏厥,但老铁最后的眼神支撑着他。他不能死在这里,他必须把证据带出去!
河沟提供了绝佳的掩护。他借着沟壁的阴影和杂草,忍受着非人的痛苦,一点一点向下游挪动。身后西边山林里,不时传来零星的枪声和叫喊声,每一声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看到了河沟的尽头,连接着一条废弃的老旧公路。雨势渐小,天边露出了鱼肚白。公路上静悄悄的,看不到人影。
他瘫在公路边的排水沟里,浑身泥泞,气息奄奄。存储卡紧紧攥在手心,如同救命稻草。下一步去哪?找谁?严副组长的人真的来了吗?还是陷阱?
就在他几乎绝望时,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越野车,悄无声息地滑到他身边停下。车门打开,一个穿着便装、神色精干的中年男人跳下车,正是严副组长!他脸上带着疲惫和焦急,看到陈小鱼的惨状,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和痛惜。
“陈小鱼!坚持住!”严副组长快步上前,和另一名队员一起,迅速将他抬上车。
“老铁……老铁叔他……”陈小鱼虚弱地抓住严副组长的胳膊。
“我们的人正在搜救!放心!”严副组长语气沉痛,但眼神坚定,“你送出来的东西,省纪委和检察院的同志已经收到了!悦水集团和背后的保护伞,这次跑不掉了!”
车子迅速驶离现场。严副组长在车上简要告诉陈小鱼,那份邮件和后续水库泄漏的证据,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引发了轩然大波。省里在收到严副组长冒着风险直接越级提交的报告后,连夜成立专案组,绕过可能被渗透的市里力量,直接采取行动。水库现场的冲突,正是专案组强行接管时与当地某些势力发生的对峙。
陈小鱼被直接送往一家部队医院进行秘密救治和保护。当他从手术后的麻醉中醒来时,病房的电视里,正在播放着紧急新闻。
“本台最新消息,针对光河水体异常及北山水库泄漏事件,省纪委监委已成立专案组,对悦水集团涉嫌严重环境污染、重大责任事故及背后可能存在的保护伞问题展开全面调查。集团主要负责人已被控制,我市多名相关部门负责人正接受组织审查……”
画面切换,是记者蜂拥围堵悦水中心大厦的混乱场景,是环保志愿者在光河沿岸拉起的抗议横幅,是网络上关于“清道夫”计划、水下机器人、张策之死、西山枪击等话题的爆炸性讨论。
浊浪,终于滔天。
几天后,陈小鱼伤势稍稳,在严副组长的陪同下,接受了专案组的正式询问。他提供了所有已知的线索、证据和经历。当他走出问询室时,在走廊里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林夕。
林夕瘦了很多,但眼睛亮得惊人。她告诉陈小鱼,在老铁牺牲后,是他村子里的老渔民,凭借着老铁生前偷偷留下的只言片语和那份血染的布条,想方设法联系上了她和她所在的环保组织。他们联合了几家收到匿名材料的媒体,顶住压力,率先将水库泄漏的现场照片和部分真相公之于众,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老铁叔……是个英雄。”林夕红着眼圈说。
陈小鱼默默点头,望向窗外。城市依旧喧嚣,但某种坚固而黑暗的东西,似乎正在松动、崩塌。
又过了一周,陈小鱼获准在严密保护下,回到了光河边。河水依旧浑浊,但岸边的挖掘机和穿着防护服的工作人员已经进场,开始清理河床,封堵暗渠。一场彻底的生态修复和司法清算,刚刚拉开序幕。
他独自一人,走到码头b区那座锈蚀的栈桥上。他从随身携带的包里,取出那枚父亲留下的、锈迹斑斑的鱼钩,用尽全身力气,将它抛向河中。
鱼钩划出一道微弱的弧线,悄无声息地沉入浑浊的水底,没有激起一丝涟漪。
这一次,他没有带钓竿,也没有想钓什么。他只是想归还一些东西。归还父亲的念想,归还这段惊心动魄的记忆,也归还这条河流,本该拥有的平静。
他站了许久,直到夕阳将河水染成一片血色。然后,他转过身,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走向那座正在经历阵痛、却也孕育着新生的城市。
水底的暗钩已然提起,接下来的,是漫长而艰难的清水之路。而他知道,无论未来如何,他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做一个单纯的钓者了。他和这条河,和这座城市的故事,已经深深地纠缠在了一起,如同水与泥,再也无法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