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河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像一条凝固的墨色缎带。废弃的货运码头深处,锈蚀的龙门吊投下狰狞的剪影。陈小鱼蜷缩在一个巨大的废弃电缆卷筒后面,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单薄的衣物刺入骨髓。他屏住呼吸,耳朵捕捉着远处传来的、断断续续的犬吠和杂乱的脚步声。手电筒的光柱像惨白的利剑,不时扫过他藏身之处的边缘。
追兵比他预想的来得更快,更专业。自从他拒绝了那条带着威胁的短信,并切断了所有常规联系后,猎杀就开始了。对方似乎动用了巨大的资源,在他可能出现的几个地点都布下了天罗地网。他像一只被围堵的猎物,在城市的缝隙间亡命奔逃,最终被逼到了这个绝地。
“他跑不远!肯定还在码头区!分头搜!”一个粗嘎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伴随着金属敲击的脆响。
陈小鱼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他知道,电缆卷筒只能提供暂时的掩护,一旦对方展开地毯式搜索,他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他的意识。赵队的警告言犹在耳,对方的狠辣远超想象。难道真的要在这里结束?像张策,像老铁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黑暗的水边?
不!他猛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尖锐的痛楚让他瞬间清醒。他不能死在这里!他手中的证据,老铁用命换来的线索,还有那条河深处隐藏的惊天秘密,必须公之于众!
求生的本能和未竟的责任,像两股相反的力量撕扯着他。他必须想办法突围!他的目光急速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堆积如山的废旧集装箱、锈迹斑斑的管道、漆黑的水面……水路!这是唯一可能的生路!
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观察着码头边缘。水面距离他藏身之处大约有五六米,下面是一片浑浊的、泛着油污的死水区,更远处才是通往主航道的开阔水面。跳下去,冰冷和污染会要了他的命,但留在岸上,必死无疑。
就在他权衡利弊的瞬间,一束强光猛地打在他脸上!刺目的白光让他瞬间失明!
“在那边!卷筒后面!” 惊呼声和杂沓的脚步声迅速逼近!
没有时间犹豫了!陈小鱼猛地从卷筒后窜出,用尽全身力气冲向码头边缘!身后传来子弹上膛的咔嚓声和怒吼!
“站住!再动开枪了!”
他充耳不闻,眼中只有那片代表着一线生机的黑暗水面。就在他纵身跃起的刹那——
“砰!”
一声沉闷的、绝非普通手枪的枪声响起!子弹带着尖锐的呼啸,擦着他的小腿飞过,打在水泥地面上溅起一串火星!巨大的冲击波和气浪将他猛地推向前方!
“噗通!”
冰冷的、带着浓重腥臭和油污的河水瞬间将他吞没。刺骨的寒意像千万根钢针扎进皮肤,污水呛入他的口鼻,带来剧烈的窒息感。他拼命挣扎着浮出水面,贪婪地吸了一口混浊的空气。岸上,几束手电光在码头边晃动,叫骂声不绝于耳。有人试图用带钩的杆子够他,但距离太远。
“妈的!他跳下去了!”
“快!弄条船来!他跑不了!”
陈小鱼知道,他必须立刻离开这片被灯光笼罩的区域。他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下,凭着记忆和求生的本能,奋力向主航道的方向游去。水下能见度几乎为零,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手在拉扯他。肺部的氧气急速消耗,耳朵因水压嗡嗡作响,小腿被子弹擦伤的地方火辣辣地疼。
就在他几乎要窒息的时候,前方隐约出现了一点微光。是主航道!他奋力向上蹬水,脑袋猛地探出水面。冰冷的空气涌入肺部,他贪婪地呼吸着。这里已经离开了码头区的直接照明范围,相对安全一些。但远处,已经传来了快艇引擎启动的轰鸣声!
他必须尽快上岸!他观察着对岸,那边是尚未开发的滩涂和茂密的芦苇荡,是理想的藏身之处。但距离太远,以他现在的体力,很难游过去。
就在这时,一艘体型不大、没有亮灯的旧渔船,正顺着水流,悄无声息地向他这个方向缓缓漂来。船上看不见人影,像是系泊缆绳断裂后随波逐流的弃船。
天无绝人之路!陈小鱼心中升起一丝希望。他调整方向,用尽最后力气向渔船游去。靠近船舷时,他抓住湿滑的缆绳,艰难地爬了上去。甲板上空无一人,散发着鱼腥和腐朽木材的气味。他瘫倒在潮湿的甲板上,像一条离水的鱼,剧烈地喘息着,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
快艇的引擎声由远及近,雪亮的光柱扫过水面,几次从渔船旁边掠过。陈小鱼屏住呼吸,紧紧贴在甲板的阴影里。幸运的是,追兵的注意力似乎集中在开阔水域和滩涂方向,对这艘看似废弃的破船并未过多留意。快艇轰鸣着向远处搜去。
危险暂时解除。陈小鱼挣扎着坐起身,检查伤势。小腿被子弹擦过,伤口不深,但被污水浸泡后灼痛难忍。全身湿透,在寒冷的夜风中,失温是更大的威胁。他必须尽快离开水面,找到藏身之处和处理伤口。
渔船随着水流缓缓漂向对岸的芦苇荡。当船身擦到芦苇丛时,陈小鱼抓住机会,跳下船,深一脚浅一脚地涉过齐膝深的淤泥,钻进了茂密的芦苇深处。这里相对干燥,芦苇形成了天然的屏障。
他瘫坐在泥地上,背靠着一丛粗壮的芦苇,精疲力尽。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伤口疼痛交织在一起。他从湿透的贴身口袋里,摸出那个用多层防水袋紧紧包裹的U盘——赵队给他的,以及他后来自己搜集的证据。冰冷的U盘紧贴着他的掌心,像一块燃烧的炭。
证据还在。他还活着。
但接下来怎么办?对方势力庞大,手段通天,他已成为头号目标。城市里还有哪里是安全的?谁能信任?赵队吗?那个电话之后,赵队也失去了联系,是生是死都未可知。
绝望再次袭来。他像一头被困在陷阱里的野兽,遍体鳞伤,孤立无援。
就在这时,他无意中摸到腰间那个同样用防水袋装着的、老铁留给他的旧式按键手机。这是他与过去那个世界唯一的、最原始的连接。手机早已没电,但在彻底昏迷前,他记得自己似乎……拨出了一个号码?是给谁的?林夕?强子?还是……那个神秘的老者?
记忆模糊不清。但此刻,这个没电的手机,成了他最后的精神寄托。他紧紧握着它,仿佛能从中汲取一丝微弱的暖意和力量。
黎明的微光,开始透过密实的芦苇丛,在天际线上涂抹出一丝惨淡的鱼肚白。寒冷、疼痛、疲惫和巨大的孤独感,几乎要将他压垮。他看着手中那枚小小的U盘,里面存储的东西,足以掀起惊涛骇浪,也可能将他彻底吞噬。
他这条被投入深水的“鱼饵”,不仅引来了鲨鱼,自己也差点被撕碎。但现在,他活下来了。活着,就有希望。活着,就能继续战斗。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泥土和芦苇清香的空气,挣扎着站起身。必须离开这里,找一个更安全的地方,处理伤口,恢复体力,然后……想办法把这枚“深水炸弹”,送到该送的地方去。
他望向城市的方向,那里灯火渐熄,晨曦初露。新的一天开始了,而他的逃亡和战斗,还远未结束。清水之下,暗流更急。而他,这个伤痕累累的钓者,必须再次拿起无形的钓竿,为了生存,也为了真相,继续在这座庞大都市的血管深处,垂钓那一线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