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的厂房如同一个被雨水浸透的钢铁骨架,矗立在城市边缘的荒草丛中。狂风裹挟着暴雨,疯狂抽打着锈迹斑斑的铁皮屋顶,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厂房内部空旷而黑暗,只有破碎的窗户透进偶尔划破夜空的闪电,瞬间照亮满地狼藉的瓦砾、废弃的机器和缠绕如蟒蛇的电缆。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机油和雨水混合的湿冷气味。
陈小鱼被夜莺半拖半架着,踉跄躲进一个相对完整、曾是车间办公室的角落。这里三面有墙,屋顶相对完好,只有几处漏雨,在地上形成小小的水洼。两人精疲力尽,浑身湿透,泥浆和污水顺着衣角往下滴落。陈小鱼腿上的伤口经过污水长时间浸泡和剧烈运动,已经肿胀发黑,边缘开始溃烂,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高烧让他阵阵眩晕,几乎站立不稳。
“必须处理伤口,不然你会死。”夜莺的声音在雷声间隙中异常冷静。她迅速扫视环境,拖过一个破旧的木箱让陈小鱼坐下,然后借着闪电的光芒,熟练地检查他的伤势。看到伤口恶化的情况,她眉头紧锁。
“没有干净水,没有药……”陈小鱼声音嘶哑,带着绝望。
夜莺没有回答,迅速从自己湿透的工具包里翻找。她的装备让人惊讶:除了必要的工具,竟然还有一个极小但内容丰富的急救包,用多层防水材料包裹着。她拿出最后一点纯净水、强效消毒粉、止血绷带,甚至还有一剂密封的广谱抗生素针剂。
“忍着点。”她说完,不等陈小鱼反应,就用消毒水冲洗伤口。冰冷的液体触碰到腐烂的皮肉,剧痛让陈小鱼眼前一黑,险些晕厥,他死死咬住牙关,才没叫出声。夜莺动作极快,清创、上药、注射抗生素、包扎,一气呵成,手法专业得不像普通人。
“你……到底是……”陈小鱼虚弱地问,冷汗浸透了额头。
“活下去再说。”夜莺打断他,收起器械,警惕地望向厂房入口方向。雨声掩盖了许多声音,但无法掩盖潜在的威胁。“这里不能久留。他们丢了踪迹,一定会扩大搜索范围。天亮前必须离开。”
“去哪?”陈小鱼看着窗外无尽的雨幕,感觉寸步难行。
夜莺没有立即回答,她走到窗边,透过破碎的玻璃,仔细观察着外面的情况。暴雨如注,能见度极低,只有远处公路上的车灯像幽灵般划过。她似乎在权衡什么。
“我们拿到的东西,”她转过身,压低声音,目光锐利地盯着陈小鱼,“U盘,还有那瓶水样和死鱼,是捅破天的东西。必须尽快送出去,送到能起作用的人手里。”
“怎么送?我们被盯死了。”
“有备用方案,但风险很大。”夜莺的声音低得几乎被雨声淹没,“有一个紧急联络点,在河西区老码头,有一个我们的人,伪装成收夜钓渔获的小贩。每天凌晨四点左右,他会在三号码头最东边的旧灯塔下出现。那是我们最后一条单线联系的通道。”
老码头?三号码头?陈小鱼脑中闪过城市地图。那里距离现在的位置非常远,几乎要横穿整个市区,而且码头区域开阔,易于被监控。
“现在全城戒严,我们这个样子,怎么过去?”陈小鱼觉得这计划近乎自杀。
“所以是备用方案,九死一生。”夜莺眼神冰冷,“但东西必须送出去。‘渔夫’那边可能也出了问题,这条线不能再指望。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她顿了顿,看着陈小鱼:“兵分两路。我伤势轻,动作快,我去送东西。你留在这里,想办法活下去,等风头过去,或者……等我回来接你。”
“不行!”陈小鱼脱口而出,“你一个人目标太明显!而且,我不能再躲了!”他摸了摸胸口那个硬硬的U盘,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责任。一路逃亡,那么多人的牺牲,不就是为了让真相大白于天下吗?让他像个懦夫一样躲在这里等待,他做不到。
“你的腿会拖垮你,也会拖垮我。”夜莺的话很直接,甚至残酷。
“那就一起死在水里!”陈小鱼抬起头,高烧让他的眼睛布满血丝,但眼神却异常坚定,“东西是我们一起拿到的,要么一起送出去,要么一起烂在这里。把我丢下,我立刻就把U盘扔进雨里!”
这不是威胁,而是决绝。他受够了被保护、被安排、像货物一样被转移。这一次,他要掌握自己的命运,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
夜莺死死盯着他,昏暗的光线下,她的眼神复杂地变幻着,有恼怒,有审视,似乎还有一丝极淡的……欣赏?僵持了几秒钟,她终于深吸一口气,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
“好。一起走。”她妥协了,但语气更加凝重,“但你必须完全听我指挥。每一步都不能错,否则就是万劫不复。”
“明白。”陈小鱼点头。
接下来是紧张的准备工作。夜莺从工具包底层拿出两套叠得整整齐齐、但同样湿透的旧工装和劳保鞋,还有两顶破旧的斗笠。“换上,尽量遮住脸和身形。”她又拿出一点压缩饼干和巧克力,命令陈小鱼吃下去补充体力。
她自己则利用最后一点时间,用找到的破布和铁丝,迅速制作了两个简陋的浮筒和一段绳子。“如果被迫下水,抓住这个,能多撑一会儿。”
凌晨三点,雨势稍减,但依旧绵密。天地间一片混沌的灰暗。夜莺判断这是动身的最佳时机,雨水能提供掩护,而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
“走水路。”夜莺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顺着这条废弃的排水渠往下游走,可以绕过大部分主干道检查点,直接进入运河,然后沿运河支流靠近老码头区域。虽然水情复杂,但比陆路安全。”
水陆?陈小鱼看着自己几乎废掉的腿,心里一沉,但没有反对。这确实是目前最出其不意的路线。
两人戴上斗笠,披上湿冷的工装,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废弃厂房,潜入厂房后方那条因暴雨而水位暴涨、浑浊湍急的排水渠。冰冷的污水瞬间淹到腰部,水流的力量拽得人站立不稳。陈小鱼咬紧牙关,将大部分重量压在夜莺身上,另一只手紧紧抓着那个简陋的浮筒。
排水渠内黑暗隆咚,水下情况不明,每一步都踩在淤泥和垃圾上,艰难无比。夜莺打头,用一根捡来的长木棍探路,避开漩涡和障碍。雨水打在斗笠上噼啪作响,掩盖了他们的喘息和涉水声。
这是一段在幽冥水域中的艰难跋涉。冰冷、黑暗、污秽、疼痛、以及随时可能被冲走或发现的恐惧,交织在一起,考验着人的极限。陈小鱼几乎全凭意志力在支撑,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把东西送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出现微光,水声也变得开阔。他们终于抵达了排水渠与城市运河的交汇处。运河水面因暴雨上涨了许多,水流湍急,但视野相对开阔。对岸城市的灯火在雨幕中模糊成一片晕染的光斑。
“沿着这边岸基的阴影走,尽量贴边,避开灯光。”夜莺低声指示,选择了一条相对隐蔽的路线。
然而,就在他们刚刚转入运河支流不久,前方不远处的河面上,突然射来几道雪亮的光柱!是巡逻艇!艇上还有人用扩音器喊话,声音在雨水中有些失真:“……防汛巡查!所有船只人员注意安全!发现可疑情况立即报告!”
追兵竟然动用了水上力量!
“蹲下!别动!”夜莺猛地将陈小鱼拉倒在一丛茂密的野生芦苇后面。两人屏住呼吸,半浸在冰冷的水中,只露出眼睛 above 水面。
巡逻艇的灯光在河面上来回扫射,发动机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光柱几次掠过他们藏身的芦苇丛,晃得人睁不开眼。陈小鱼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感觉心脏的跳动声在雨声中都清晰可闻。
万幸,巡逻艇没有停留,缓缓驶向了运河下游方向。
危机暂时解除,两人湿淋淋地从水里爬起来,冷得牙齿打颤。
“他们加强了水上巡逻。”夜莺脸色凝重,“码头那边恐怕也更严了。”
“还要去吗?”陈小鱼问,声音因寒冷和恐惧而颤抖。
“去!”夜莺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退路了。”
她看了看时间,凌晨四点快到了。“加快速度,必须在接头的窗口期赶到!”
两人再次互相搀扶,沿着阴暗的河岸,向着老码头的方向,在暴雨和黑暗中,进行着最后一段、也是最危险的冲刺。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微弱而摇曳。而那张无形的大网,似乎已经笼罩了整片水域。他们这两条伤痕累累的鱼,能否在收网前,将饵料投递到指定的位置?浑水摸鱼,险象环生,答案就在前方那片被雨幕笼罩的、吉凶未卜的码头。